五天后,官府将所有牵涉入万岁池和贞女堂两案的凶徒,都张榜公示其所犯罪行,以及相应的刑案判决。
首恶“红粉骷髅”被写于榜首,虽已经身死,但依然被官府鞭尸后悬于城门示众。次恶则是文娘、赵诚二人,两人皆已死于非命,被处以鞭尸后扔去了乱葬岗。之后便是像“安峤”、嬷嬷和护院等人,大多被处以杖刑或拘役。
张榜这日人山人海,凡是认字地都聚在榜下,高声念出这大快人心的结果。不过半日,消息便传遍了锦城,还被编作了歌谣,百姓之欢愉更胜除夕。
锦城狂欢如火,明廌堂内却愁云笼冰。
因为龙吟和白予墨几乎同时意识到,红粉骷髅并非凶手,至少并非唯一的凶手。
此猜想一出,惊掉了李润居的药杵,于牧的木剑,以及桃夭的短锯。还好路长风在王府当值,不然那张不苟言笑的木脸也能吓得五官乱飞。
“撒子撒子,啷个可能喃?”李润居道,“你们跟他交手的时候,他不是都认罪了吗?”
“早该想到,他那时候认得太痛快了,恐怕另有蹊跷。”白予墨咬牙恨道。
“你们是说他当时在乱认罪?”于牧疑惑道。
“不应该啊,那些安峤和嬷嬷全都指认他了,而且所有的证词证物都对得上啊!”桃夭道。
“贞女堂他的确是幕后主使,但万岁池未必是。”龙吟条分缕析道,“或者说欲重振千绝峰的人,不一定是他。”
“这从哪儿说起?”李润居问道。
“危瀑掌。”白予墨语沉如石,“当初在望平坊,灭口文娘的人用的是危瀑掌,但这招红粉骷髅并不会。”
闻言,李润居眸光暗下,他早年亦行走过江湖,知晓此话背后的意思。
但于牧和桃夭还面面相觑,瞪着无知又困惑的眼睛。
龙吟不得不再给他二人解释道:“还记得之前说的,整个千绝峰上下都是掌门千面公子的弟子吗?”
于牧和桃夭点点头。
龙吟继续道:“为防弟子中有出类拔萃者,在武学大成后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将自己的十二奇毒配方、三十六路绝学武功,分散授予座下弟子。”
“那弟子彼此互相教不就都学会了?”于牧问道。
“他自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他时常会等一批人死了,才又挑出几个人传授一门绝技,保证活着的人凑不齐这十二奇毒和三十六路绝学。”龙吟解释道,“总之,他的独门心法‘玉台千面笑’绝不外传,此功除了能更换身骨形态,还可延年驻颜。他轻轻松松就能活一百多年,跟底下人耗得起。”
“我懂了,除了红粉骷髅之外,还有一个武功不低的、会危瀑掌的人没有落网。”桃夭道,“为了保护他,红粉骷髅没把那人供出来。”
“甚至他故意求死,让师父他们没法再找那个人了。”于牧也难得地聪明了一回。
“现在怎么办?”李润居在一旁沉默许久才开口,“全城都觉得抓到了杀人魔,你该如何说服吴既明澄清事实?”
闻言,满堂陷入死寂,这是目前局面最棘手的地方。
莫说百姓欢欣,如今吴既明以及一众府衙官员,也正是论功行赏之时。他们此刻提出疑义,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打入妖言惑众之流。
本来此案也让明廌堂声名大噪,抢了官府风头,郑琥不知背地里咬碎了多少颗后槽牙。这时候上门说案子弄错,无异于给郑琥瞌睡递枕头,赠他把柄把明廌堂一锅端了。
“呵……”是白予墨的一声冷笑率先打破死寂,“一模一样的事,又来一遍……”
此语说出,龙吟与李润居都是心下一沉。
他们都懂白予墨话里的无奈与沉痛。这局面,与五年前千绝峰一役如出一辙。同样的天地欢欣,同样的话事人掣肘,还有同样面临的妖言惑众的结局。
五年前,白予墨伤重濒死,无力去提出疑义,与整个武林抗争。
五年前,龙吟父亲惨死,悲痛欲绝之际,她甚至未能想到千面公子可能未死。
这件事由此在她们心底生根,刺肉吸血长成荆棘,她们无一刻不深受此痛,无一日不想劈开此樊笼。
可老天给她们开了天大的玩笑,到头来居然是一场别无二致的重演。
“局面虽同,但我们和从前已不同。”龙吟望向白予墨道,“我们等了五年,就是为了查清此事,怎么可能就此止步?”
“你想得太简单了。”白予墨无奈苦笑,“你根本叫不醒装睡的人。现在的局面,上到吴既明下至平头百姓,他们愿意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相。无论我们说不说,凶手都只会有,且也只能有红粉骷髅一个人。”
“那我们就换个办法说,一遍一遍说,说到他们不得不听为止。”龙吟执拗道。
“好啊,那我听听,你打算怎么说?”白予墨问道。
龙吟沉吟片刻,道:“至少,我们还需要危瀑掌之外更实在的证据。”
“啊?”于牧一听面露难色,“证据这种东西,哪儿是说有就有的?”
闻言,白予墨的眉心却舒展了几分,道:“难找未必是坏事。”
白予墨前后态度反差太大,让桃夭皱紧眉头,面露忧色:“白姐姐,你不会是打击太大,搞忘自己在说撒子了?”
“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清醒。”白予墨抬眼,眸中复又神采熠熠,“因为证据难找,说明我们要花很多时间,也就是说,等我们找到的时候,这欢欣鼓舞的风头已经过了。到时候悄悄去找吴既明,只要不影响他现有的功名利禄,又能替他规避日后的潜在威胁,他未必听不进去。”
“而且,会危瀑掌的那个人,不可能一直静默。”龙吟道,“多半他也在等风头过去,好继续行动。”
“凡有动作必留痕迹。”此话竟是龙吟和白予墨异口同声。
语罢,两人皆是一怔,四目相顾,都被这难能的默契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