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吴既明第一次发现,像龙吟这般刚冷的女子,也会有小女儿的神态。那一瞬,他便明白了,路长风定是个于她有非凡意义的旧识。
之后,他亦从侧面了解过路长风,知道他来锦城前,曾是明廌堂冀州总堂的堂众。永嘉十年入堂,在千绝峰一役后离开。至于离开的缘由,他无从查知,或许只有路长风和龙吟知晓。
虽说在郑琥看来,龙吟对路长风是毋庸置疑的少女爱慕,但是,在吴既明这半年的观察来看,他再没见过龙吟流露过与那晚相同的眼神。
之后这半年,她每每看路长风,有信任有欣赏,但绝无依赖,更无寻常女子那般为了爱郎的妥协逢迎。路长风对她亦是如此,他欣赏她襄助她,既不将她视为旧主高看,也绝无半点视作家眷的无限呵护。
她与他同为松柏并立于林,共担风雨绝无依附。他二人的情意,说男女情过浅,说同袍情过刚,或许,世间唯有知己二字,可作其解。
永嘉二十年,六月初三,未初三刻。高塔对峙发生一个时辰后。
苏府青蜀阁内,吕宗炎和另外两个同知,听完龙吟和路长风的过往,却疑惑更深。
“他二人若真是情谊匪浅,为何这么大的事,路长风未参与其中?”吕宗炎道。
“老夫做个不当之比。”吴既明抬眼望向吕宗炎三人,“倘若某日诸位欲筹谋造反,最不想牵连的人是谁?”
此话一出,吕宗炎等人便都明白了。这世上至亲之人,往往亦是至疏之人。愈是在乎,便愈是不愿让对方因自己遭难。
“龙吟在蜀地没有家眷。”吴既明老成稳妥地说道,“我能想到的唯一与她亲近之人,便是路长风。让他劝降,只是一个赌,胜负未知。”
这话一出,屋内四个同知便明晰了吴既明的意思,万事求稳的他这是在做免责申明呢。愿赌便就得服输,若劝降失败,他们四人也莫要对他心存怨怼。
上峰话已至此,他们四个又岂能不识趣?
于是郑琥率向吴既明躬身行礼,道:“大人,事到如今,就算是赌,也得试上一试。”
其余三人也纷纷行礼附和。
吴既明见无人反对,便叫外间衙役去路长风的家里将他请来。孰料,衙役进来后告知,路长风已候在苏府门口。因吴大人先前下令,不允任何人探听王府之事,更不许入得苏府,于是路长风便被拦在了外面。
屋里五人听后哭笑不得,当即让衙役放行。
不多时路长风便被带至青蜀阁,一进得门中,他便抱拳向五个大人行礼道:“路某愿为解王府之围效力一二。”
“赤烟与青烟相继腾空,烟花之说骗得了普通百姓,自是骗不了你。”吴既明对他的到来,倒已揣测到因由。
路长风也不多兜圈子,向几人直言道:“请诸位大人允我进府劝降龙吟。”
此言一出,吴既明和四个同知纷纷交换眼神,对于路长风主动说出他们的心思微感讶异。
“你赶来便是为此事?”吴既明问道。
“正是。”路长风道。
吴既明上下打量路长风道:“你心中已有布策?”
“请吕大人派一支精锐予我调遣,自城外王府密道入内。”路长风掷地有声地道。
此话一出,屋内五人俱是又惊又喜,王府还有一条密道?
原来,自百年前建府,便修了一条羊肠密道。其出入口的具体位置,仅历代蜀王和王府侍卫总领知晓。王府若遇战事,侍卫便可自此密道带王爷逃离。是以此密道极为狭窄,仅一人宽。为的是让断后的侍卫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给先行逃离的王爷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得遇路长风相助,四个同知俱是振奋之情溢于言表。
唯独吴既明一脸沉着,似有隐忧,他紧紧盯着路长风,良久问道:“一旦进去,你便与她反目成仇。劝不回她,她或会取你性命。劝得回她,她亦难逃死罪。你当真想清楚了?”
对于这个问题,路长风心底早已有了考量。他面不改色,用习武之人特有的宏亮音色回道:“于公,我乃王府侍卫统领,当身先士卒,护卫蜀王直至身死。于私,我与龙吟乃故交知己,既见她误入歧途,自当劝其迷途知返。至于成败,我交于天地决断。”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其铁骨铮铮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吴既明望着他视死如归的的神情,心头不安不仅未解半毫,反倒还增了几分惴惴。路长风是目前唯一的筹码,若龙吟真的连他的不认,这盘棋往后该怎么走,还得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