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点银针直迫龙吟的墨瞳,却在她睫毛前止住落势,针尖轻晃如滴星落雨。
龙吟眼中掠过惊奇,四下寻看缘由,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子,一柄长枪顶在木竹架下,撑住了这个陷阱。
他面对龙吟而立,却因背后是长街通明,让昏暗屋内的龙吟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这身形有几分熟悉。
“还不出来?”那黑影道。他音色略带沙哑,似是轻风拂过枝叶的婆娑声。
这嗓音纵使再温柔,在龙吟听来,亦如惊雷炸开。
她凤眸惊瞪,一时僵在原地,道:“你……在锦城?”
一开口,连她自己也未料到,喉头竟有止不住的颤抖。
“一定要在这说吗?”黑影轻问。
他话音刚落,龙吟感到眼角一凉,她知道自己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眼前这人叫路长风,她与他相识于十年前。
那时她十二岁,是江湖上初绽头角的“豆蔻神探”。他十五岁,是刚通过明廌堂招考的青年堂众。她还记得,他那一批入堂的,总共二十人,而她一眼就只看到了他。
说他生得仪表堂堂,或许都是俗气了。她只记得他深邃的眼窝里,好像藏着一汪星辰,那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剑眉星目四字,原来不是夸张是写实。
当时的她还完全不懂男女之事儿女情长,便童言无忌地对父兄道:“若是女子这辈子,只有嫁人一个出路,那就嫁个路长风这样的罢。”
也是从那时起,他成了她的搭档。她在破案上是他的师父,而他在武功上是她前辈,亦是她的侍卫。凡是遇到逞凶之徒,他必会护她毫发无损。
两人如此朝夕相处,一晃便是五年。她在他的身边,从一个单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孩,渐渐长成为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五年时间,两人同进同退,许多时候让人觉得他们似是一个人。这一半是因为两人的默契使然,另一半则是因为路长风性子沉默、少言寡语,站在直爽张扬的龙吟身边,犹如一个影子,时常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对于听不懂话外之音的龙吟来说,他的这份沉默让她格外安心,她不用去揣测他的心思,只用把后背交给他,他自然会护她周全。
龙吟以为,他们会当一辈子的默契搭档,却没想到,千绝峰一役改变了这一切。
当时她冲进了白予墨他们的剑阵,亦是身受重伤。她当场吐血晕厥,醒来后才得知,是路长风及时寻到了她,将她带回了明廌堂。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父亲的尸首。
至于路长风,在她还未醒来时,便已经以护卫不力引咎离开,未告知任何人他的去处。
他们这一别便是近五年没有音讯。
天地广阔,她从未想过如此别后,她与他还能不期而遇,还能共赏一次花市灯如昼的上元节。
两人站在文娘绣坊的门口,望着十里光照的长街,龙吟本有满腔的话语,思量半晌,却只缓缓问出一句话:“原来,你来了锦城。”
“我以为这里离冀州很远。”路长风道。
“你走之后没多久,龙听也中了科举走了。我身边也就没了人。”她说得轻描淡写,眼底落寞流转。
“你当了堂主,一呼百应,身边怎么会没有人?”路长风问道。
此言刺中她心底的痛创,她长叹一息,道:“人心比案情难多了。”
她将这几年的境遇对路长风和盘托出。继任堂主之后,似乎所有人都在与自己作对,想查的线索被弄丢,想查的嫌疑人没看住,这才让龙台有了掉包自己证物的机会。导致自己错将郁广陵断成凶手,让明廌堂被玲珑楼的老太君问责。
“所以,你被宗族贬来了锦城?”路长风关切道。
龙吟点点头,说起往事她不禁有些恍惚,道:“如今回想起来,那几年看似轰轰烈烈,身边围了许多人,却无一个信得过靠得住。”
看着眼前的龙吟,只觉她似霜打的茄子,与印象中烈火烹油般张扬的女子判若两人。
“来锦城待得还好吗?”路长风又问。
龙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锦城分堂本就没人,现在这几个是她能求来的最好的人,若还再做其他要求,也太强人所难。
见她沉默不语,路长风知道定是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于是便道:“万岁池杀人魔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查得明白,以后,我来帮你。”
忽闻这一语,龙吟一怔。
此时,一个卖货郎路过两人,所挑的担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他取下一盏龙形的灯笼,递给龙吟,道:“当年的龙吟,进可濯鳞沧海畔,退可驰骋大漠中。我不信,如今小小一个龙台,区区一个锦城,便能真的把你难住。”
龙吟怔怔地望着路长风,心底有重逢之喜,亦有境遇之悲,既有忆往昔的伤怀,又有望前路的茫然。诸多心绪,最终都凝成了她眼眶的泪,也许,他乡遇故知,便就是为了能畅快哭一场。
绣坊发现了杀人魔的同伙,龙吟他们当时便差了街巷捕快去请吴既明和郑琥。
孰料,当吴既明和郑琥赶来时,正巧隔着游人灯河,瞧见路长风抬手为龙吟拭泪。灯火明灭间,他们看见龙吟与路长风两人眼波流转,她似在看父兄,亦似在看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