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平台。
万里无云的天空,呈现出湛蓝的完美色泽。
苏宝言盘腿而坐,面前是银白色的笔记本,她灵活的手指在键盘间迅速跳动,然后在某一时刻停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是温暖的感受,一点都不猛烈。空气清新中带点湿湿的甜润,如此熟悉而又陌生,杭州,终于回来了。
“噔噔噔”,有人跑上来的声音。
苏宝言转身望去。
“阿宝,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事?”宝言眯起眼,右手撑地,“现在是午休时间。”
“通宇今天早上应该还的那笔钱又没开过来。”
“就为这点小事?”
“你不知道,通宇这笔钱已经拖了很久……”
“好啦,我打个电话问问。”苏宝言右手一撑,站了起来。男子已经按好通话键,将手机递了过来。
“喂?王老板啊,是啊,我是小苏啊。”苏宝言甜甜地笑,然后挥挥手,示意男子走远一点。
男子疑惑地退了一步。
苏宝言不满意地皱着眉又挥了挥手。
男子忙跑到平台的最边缘,远远地张望。
微风带着甜甜的话语,远远地吹了过来。
“我知道,王老板一定是希望所有青梅游戏里的乌鸦都大叫‘通宇还钱’来打响知名度……”
男子脸上顿时画满黑线,阿宝居然威胁……
“搞笑?是啊,这年头不搞笑就只有卖笑啦。”苏宝言不咸不淡地说,“王老板也希望我只是搞笑吧……好的……下回一定请您喝茶,再会。”
呼,搞定。
苏宝言率性地合上手机,满不在乎地朝一旁看呆了的男子抛去。
不,不是吧?他的手机啊!
男子手忙脚乱地接住凌空飞来的手机:“阿宝,明天还有几个客户你也顺便搞定下来吧……”
苏宝言脚步没停,朝天翻了个白眼,从衣袋中掏出一张纸朝后一丢:“明天我调休。”
唔,怎么一大早就闹哄哄的?
苏宝言躺在床上皱了皱眉,胡乱抓了个抱枕压在耳上,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调整了一下睡姿,迷迷糊糊地继续睡懒觉。
“宝言,起床了。”
谁在叫她?怎么那么像老妈的声音?苏宝言翻个身,脸朝墙。肯定又是在做梦……
正待昏昏睡去,身上却是一凉。
苏宝言一个激灵,却看见苏母在床边手握她的棉被,原本紧绷的神经霎时放松,略带吃惊但更多是无奈地低叫:“老妈……”
“快起床,你姐姐结婚你就算不是伴娘也该起来帮忙的,我先忙去了。”苏母将被子放回,走了出去。
对哦,苏宝言拍了拍脑袋,真是睡糊涂了。难怪外面闹哄哄的,今天是姐姐举办婚礼的日子呢。
苏宝言边想边穿上睡衣跑到窗边探出身子。哗,好热闹!连院子里都坐满了人。
楼下的大姨婆眼尖地看见了她:“这不是宝言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苏宝言笑着将头发塞回耳后。
“回来参加了宝意的婚礼就回去吗?”二舅舅也踱了过来。
“不是的,是工作调度,长住了。”她感到被窗框顶着的腰部开始有点痛。
“宝言啊,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的喜酒啊?”小姑姑笑眯眯地问。
苏宝言有些尴尬:“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那什么时候把你的男朋友带出来给我们大家看看啊?”
晕,记者招待会啊!苏宝言干笑着无法回答,碍于情面又不好就这样走开。
正好苏母从客厅走到了院里,抬起头就看见小女儿挂在窗上:“宝言你还不快点换好衣服下来帮忙?”
啊,老妈我爱你。
“马上就来!”苏宝言吐吐舌头,收回身子,跳到衣柜前随便拿了件牛仔裤和大红格子衬衫换上,就跑到洗手间洗漱。
镜子里映出她现在的模样,眼睛亮亮的,双颊有两抹艳红。几年在外,一头稻草般的乱发已经养长拉直,只有那最不听话的刘海仍然朝各个方向自由发展。
她迅速地刷牙洗脸,再抹了点护肤品,然后将头发绑成马尾,满意地对着镜子拍了拍脸,精神不错!拉开门下楼去看看太座有什么吩咐吧。
一道小黑影却在这时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小姨。”
“叫姐姐!”苏宝言掰开他抱住她的小手掌,蹲下来近距离地逼近小帅哥稚气的脸庞,凶神恶煞地说,“要叫姐姐……”
小帅哥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一步,又一步,在确定自己安全的时候嘴角一垂,“哇”地一声哭起来:“妈妈,小姨欺负我。”
呵,没出息,这样就去告状了。苏宝言扁了扁嘴,无奈地跟了过去,也好,正缺人开路呢,悠闲地跟在小男孩后面晃进了化妆室。哇,也是好多的人,都是年轻的女眷,嘻嘻哈哈地围在一起笑闹。
一身婚纱益发显得高贵美丽的苏宝意坐在化妆台前,小男孩扑到她腿上,她从镜子中看见苏宝言进来,转过身,嗔道:“你又欺负小开。”
“没有啊。”苏宝言矢口否认,嘟着嘴走到苏宝意身边和小开互瞪,“是他欺负我,你看你看,他那么仇恨地看着我。”
“你啊。”苏宝意无奈地叹气,抚抚小开的头,“小开,去找其他小朋友玩吧,妈妈现在走不开。”
小开听话地跑了出去。
“他叫我小姨。”苏宝言郁闷。
“他叫我妈妈。不然你以为他应该叫你什么?”苏宝意浅笑。
“都怪你啦,玩什么不好玩收养,和大雷哥两个人跑去收养了个那么大的小孩。”苏宝言白了她一眼,明明是姐姐的年龄,偏偏她这么早就要当苦命阿姨。
“宝言,你已经27岁了,当阿姨不算过分吧?”
死老姐,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她的年龄!
“小姐让让好吗?我要给新娘上水粉。”一个化妆师礼貌地询问。
苏宝言退到一旁,看化妆师拿着大海绵给宝意露在礼服外的肌肤上水粉,啧,姐姐真是漂亮。
“小姐,你需要化妆吗?”又有一个化妆师上前问话。
“不用了,我不是伴娘。”苏宝言摆了摆手,开始在化妆室里乱晃。
想想大雷哥真是居心叵测,早早拉着老姐去收养小开,还让小开管他叫爸爸,管老姐叫妈,太绝了,还没上车就先把车给包了。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姐姐嫁的人未必是他吧……
“新郎来啦。”不知道是谁叫了声,打断了苏宝言的沉思。化妆室的女眷们都站了起来,簇拥着新娘走下楼。
苏宝言悠闲地跟在后面,楼梯窄,跟人挤又挤不过,不如慢慢来,反正不是她结婚,她不用急。
可走下楼才发现大家都围在一起,就是看不见雷煦阳的身影。
搞什么?苏宝言皱眉挤到苏宝意身旁,小声问:“雷煦阳呢?”
苏宝意笑而不语。
苏宝意身边的一个伴娘接口,也是小小声:“不知道,保守估计是发现了苏的本质,然后落跑了。”
苏宝意优雅地微笑:“尽欢,我发现你最近很少加班了,是不是?”
伴娘忙做了一个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苏宝意抬抬眉毛,只是微笑。
这时巷子里响起好大的马达声。
苏宝意眼睛一亮,跑了出去。一干人反应过来也追了出去。新郎不见了,可要好好看着新娘,一般婚礼悲剧都是这样发生的。
一辆黑亮的太子车卷着风驶进巷子,车上的男人西装敞开,袖子拉起,衬衫解到了第三颗纽扣,看的出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因风而打乱,却更显出他粗犷不羁的韵味,最让人瞩目的是他手中的一束花,是漂亮的蓝色妖姬,宝蓝色的丝带在空中飞舞。
车子在苏宝意面前画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停下。男人魅惑地朝苏宝意挤了挤眼:“上来。”
苏宝意露出美丽的笑靥,抿了抿唇,提起婚纱准备跳上去,却因为婚纱过于束缚而摔到男人身上。
雷煦阳哈哈大笑,苏宝意捶了他一记,昂起下巴,“刷”地拉起婚纱的下摆撕开,然后打了一个结,变成高叉性感型婚纱,然后跳上车。
雷煦阳大笑着转身,抬高她的下巴,热烈地吻住她。
良久。
他离开她的唇,沙哑地说:“你终于是我的了。”
“错,是你终于是我的了。”苏宝意伸手,又吻上他。
方才的伴娘小声感叹:“看不出苏原来是这么闷骚……”
苏宝言笑看她一眼,耸了耸肩,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老姐这么劲爆。
“他们走啦。”
“扔捧花啦。”苏宝言追在奔驰的摩托后大叫出声。
“刷”的一声,苏宝言身边的女人都跑了上去。
蓝色的别致捧花在空中翻转,然后落下。
地面上是无数只渴望的手,期待那象征幸福的捧花会落在她们手中。
呼。
苏宝言淡淡地收回视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就在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她看见巷子的对面还有一个人。头发是该死的一丝不苟,衣服是该死的没有褶皱,站着的身姿总是笔挺的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高傲一般……
就这样,她圆睁的眸子对上他悒郁的寒瞳,牵出诉不完的纠缠,而他们中间隔着的,是不到三米的巷道和八年的光阴。
她微微张开口,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那句“嗨,好久不见。”
过去的八年,无论哪次她休假回来,都把自己全副武装,只为与他重逢的时候不要失态,却从来不曾相见。而在她以为他如何都不会出现的今天,如此突兀地站在她面前。
骄傲如他,怎会出席他失利战争的庆功宴?
伸到半空中的手不知何时垂落身旁,呼吸困难,心脏抽痛,脑袋“嗡嗡”作响。
她知道自己这一刻的表情肯定很傻,可从心底掀起的猛烈情绪如浪一般冲刷而过,将她浇成无法动弹的化石。
她动不了,他却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然后,他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她耳边的散发因他走路带起的风而扬起,然后落下,一如她的此刻的心情。
她听见他在她身后清冷而有礼地出声:“阿姨,晚上有个手术,可能无法参加宝意的婚礼了。”
母亲答了些什么,听不真切。
她只知道他又从她身边走过,步伐从容而优雅,直至消失在巷口,一直,都没有回头。
不是不失落的……
深夜,风轻轻地卷起浅蓝色的帘布。
苏宝言坐在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前敲打着键盘。
“我想过很多次我和他再次见面时的情景,却没想过居然是一句话都没有。”她敲下完整的一句后,按下ENTER。
小刀:“阿宝,你还在喜欢他。”
小六:“就是就是。”后面加了一个流口水的表情。
她笑:“哪有?”
“那你为什么无法说出一句话?”小刀打出疑问。
“因为我很久没有见过帅哥了,哈哈。”苏宝言打着哈哈,“不聊了,我写文去了。”
苏宝言关掉OICQ,打开文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心,乱乱的。
低低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又开了空头支票。苏宝言无奈地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拉开窗帘,倚在窗边,看云遮月,月过云。
喜欢还是不喜欢?
承认喜欢他,是在离开他之后。当年的他与她就像豪猪与刺猬,近了互相伤害;远了,又觉得寒冷。说给谁听都不会相信,当年她是因为怕自己太过迷恋他而选择了外地的学校,更不会有人知道,当她打开姐姐的喜贴时,是怎样一种战战兢兢的心情。
可是,就算是喜欢又如何呢?
月朗星稀。
顾家明一走进办公室便看见何子霖站在窗前,双手撑着窗沿,左手指缝间夹着的是……
“你……抽烟?”顾家明怪叫起来。
“不行吗?”
“不行吗?”顾家明学他的语气,然后拍拍额头,“我敢肯定你今天不对劲,你居然会用反问句!”
“正常人都会用反问句。”何子霖坐下。
“关键是你肯定你是正常人?有哪个正常人工作一年后就可以升主治医师?”顾家明一屁股坐在何子霖面前的桌子上。医院有住院,主治,副主任,主任四级,五年升一级,而他眼前这位是一年就升上主治的非人类。
“去不去喝酒?”
“天,烟酒不沾的五好男人居然主动找人喝酒!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企图?”
“去,还是不去?”
“我可不想……”
何子霖起身往门口走。
“去啦。”顾家明忙从桌上跳起,“先说好,你买单。”
“你挑的地方很烂。”何子霖瞥了眼周遭的环境。喧闹的音乐,疯狂的人群,这里是迪吧。
“喝酒喝的是心情,和地方没有关系。”顾家明叫了两打啤酒,“真想喝,就算喝的是茶是水是空碗都没关系,更不用计较地方。”
何子霖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抓了瓶酒喝起来。
“子霖,”顾家明皱眉,拦下他的酒瓶,“不过问别人的事是我的原则,可还是要说一句,闷酒伤身。”
何子霖推开他的手,整个人往后靠在沙发上,但没有再继续乱灌酒。
“去跳舞放松一下?”顾家明建议。
何子霖的眸子暗下去:“我不会跳舞。”
哦,也对,每年医院的尾牙舞会上,子霖都是早早就走人。顾家明这才想起。不过何子霖现在的样子真是……太罕见太有趣了。骄傲如子霖,竟也会露出今天这样伤感的表情。
“该不会是你的旧女朋友回来了吧?”顾家明当笑话说,却在收到何子霖的瞪视时,大吃一惊,“难道是……你爱她,她甩你……”瞪他的眼神更凌厉了,“我可以找那个女孩要签名吗?”
签名?
何子霖收回杀向顾家明的视线。若有所思的目光仿佛投在遥远的过去,自言自语:“她的字……很难看。”
顾家明吃惊地倒吸一口冷气:“子霖,你是在和我说笑话吗?”
何子霖却似没听见他的话,全副心神都被手中握着的酒瓶吸引了去,他仿佛看见一张白色的纸,上面巨大狰狞地写着“何子霖”三个丑字。
那张纸是高三那年,在苏宝言房里的一个草娃娃身上发现的。
“这是什么?”他的语气冰寒。
“娃娃啊。”苏宝言理所当然。
“我问这是什么!”他从娃娃身上拔下针。
她被他的气势吓退了一步,但仍不甘示弱地昂起下巴:“我练针灸,你有意见啊!”
那时……真是年少啊,学不来如何与她相处,于是搞得每次见面都如同斗鸡,只要将他们扔在一起,便会立起脖子上的毛宣战。
“子霖,子霖?”
顾家明的呼唤拉回他的注意力。
“你……打算怎么办?”
何子霖淡漠的眼转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突然微微一笑:“我什么也不打算做。”
“宝言!!!”
好大声的呼唤,然后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被一只红毛动物抱了个正着。
“阿阿——阿嚏!”
平展眉闪得飞快:“你是不是得了禽流感?!”
“禽你个头!”踹开。
“展眉,你又骚扰我的员工了?”一个温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好耳熟的声音!苏宝言转身,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忙打招呼:“常总早上好。”
“早上好。”常开颜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然后就见平展眉附身般往常开颜身上靠去,这是……
“就是这样子啦,”平展眉拍拍手,“终于说完了,口好渴哦。”
苏宝言拎起茶壶,那厢常开颜已经拿了自己的杯子递过去。
苏宝言歪了歪脑袋,笑,然后低头喝水,掩饰眼中的艳羡。他们,也是青梅竹马呢……
“宝言你现在呢?”平展眉迫不及待地问。
“挺好啊。”
“笨,我是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啦!”
苏宝言耸肩:“还是一个人啦。倒是你一点都没有变。头发还是那么红。”
“这叫‘红’运当头!”
“对了,展眉你有没有什么熟人要出租房子的?”苏宝言忽然想起可以问问红毛。自从姐姐出嫁后,老妈看她的眼神就越来越怪异……
“你要搬出来?”平展眉忽然眼睛发亮,一把抓住苏宝言的手,好像怕她逃走一样。
苏宝言吓了一跳:“是……是啊。”
“好,今天就搬!”平展眉抓起她就想走。
“展眉,你表叔还有几天才出国,你不用那么急,给宝言几天准备时间。”常开颜笑眯眯地说。
“表叔?哦,对,嘿嘿,那就过几天吧。八成新的房子呢,便宜你了。”平展眉坐下,“喝茶喝茶。”
苏宝言皱眉,为什么她有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