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束记得那一天很热。
还不到九点的功夫，还在客厅踱步的她，就已经浑身汗涔涔了。
姜辛束深呼吸了一口气，用束缚带紧紧包裹住已经显怀的肚子。
这几个月以来，她尽力吃得半饱，即便很饿也只是喝水。她四肢修长矫健，每天靠着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舒展运动保持体力。那也是何俊生来山渠县之后，领着她们学的，说学生不能只会死读书，还要德智体全面发展。他教了她们一套眼保健操，一套课间操，说没事就做一做，心明眼亮，体格棒棒。
姜辛束记到现在。
可以说，这一段苦难的旅程，如果不是心头还念着何老师，如果不是有一种“可能还能再见到他”的绮念，姜辛束绝对坚持不下去。
包姐给她做的两菜一汤，一个蔬菜，一个硬菜，一小份养生汤，姜辛束这一次破天荒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她听说姜若望最近惹上了一个大麻烦，他要去外地几天，这几天都不在江华市。而包姐做完饭，也要去姜家继续做家务。
她门口有个壮汉守着，姜辛束也从没有跟门口的壮汉起过冲突，甚至还会时不时把一些吃不完的零食、水果、姜若望抽了一半拉下来的半盒烟送给对方。对方不接，姜辛束就硬塞。她跟对方打好关系。
对方为难地说：“妹子，你要是想跑，我说什么都不会收你的东西。”
姜辛束说：“我不是想跑，我就是觉得大哥一直守着我，挺无聊的。我不爱说话，你就随便吃点东西。我要是在屋子里走动，动静太大了，你也别撞门来看我笑话就行。”
对方迟疑地答应了，收了她的食物和香烟。
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今天。
她找了个结实的凳子，光着脚踩了上去，小心翼翼打开了天花板上的一个排气口。
这个气口很窄，毛估估约莫是三十乘以三十公分，姜辛束在包姐离开之后的很多日子里，尝试过无数次如何把自己塞进排气口，如何利用腹部收紧的力量，仅凭两只手攀援上去。
她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排气口外，连着的是整栋大楼的一个通风管道，直通顶楼。等到包姐回来发现她不在的时候，她已经从顶楼的楼梯逃离了。
姜若望又不在，这里又只有一个看门的大汉。他收了姜辛束的贿赂，根本不会主动闯入进来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今天，1984年8月14日，是姜辛束绝佳的逃离日。
她照例赤足垫脚上凳，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有些累赘的身体塞进那个小小的气窗里。腹部花了点力气，但幸好蹭进来了。
到了通风管道里，一切就只能靠自己。
姜辛束深呼吸了一口气，匍匐着身体一点点向前爬着。通道很黑，没有光亮。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或者偶尔其他房间里传来的女人呻吟声。
她的隔壁，到底住着什么人，又是什么人在让这些女人发声，姜辛束已经不想被这些外部因素所干扰。她只想着向前，向前，找到光！
腹部尽管被布条绑缚，依旧拖慢了她前进的爬行速度。姜辛束只完整在这条黑暗的甬道里爬行过一次，每次都是爬了一小半或者三分之一就不放心地返回去了。
这一次她确定包姐要至少两个小时后才能回来，黑衣保安以为这个点是她午睡的点，不会来打搅。她必须先爬到顶楼，等到黑暗彻底降临，再想办法出去。
姜辛束继续爬着，听闻到了一个声音，是青妮的哭喊声。姜辛束一顿，爬行的速度慢了下来。距离她上一次见到青妮，已经过去了七八个月的时间，她能够想象青妮会被折磨，但没想到竟然这么悲惨。
下方的房间里，青妮几乎是嘶哑的嗓音泣不成声，低低的啜泣声里偶尔爆发出遭受不住的痛呼。像被100度的绵花包裹着，里面突然现出一根针一样令人绝望。
青妮，青妮。
姜辛束暗暗咬住牙齿，一滴泪从脸颊边划过，径直落在了下方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身上。
那人正在兴头上，摸了一把汗，并没有留意到什么。
而躺在床上正对天花板的青妮，则透过一厘米见方的透气板，赫然发现上面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她的瞳孔瞬间睁大，嘴角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辣子!辣子救我!”
姜辛束被吓坏了，加快四肢爬行的速度，疯狂向前。只听下方一阵巴掌声，男人的粗鲁呼喊随之传来:“辣子？这是你哪个相好？贱人，在我床上喊别的男人的名字，是我没有弄爽你吗？乖乖让我高兴了，不然有你苦头吃!”
不用说，姜辛束已经明白青妮过的是什么地狱般的生活。她现在自身难保，只有她先逃出去，才有力量可以报警，可以控诉，可以推翻这幢外表光鲜、内里进行着阴暗勾当的大楼，救出那些被困其中的受害者。
姜辛束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她已经有些辨不清楚方向。白天的暑气让这窄小的甬道更憋闷难受，她已经觉得手掌被磨得热辣辣得疼，而甬道之内，似乎也有人用重重的扳手敲击着，传来低沉又抑郁的回响。对方极为有经验，想通过听回声的清脆程度，判断通风管道里是否有人。
姜辛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再也顾不上保护自己，也顾不上小心翼翼隐藏身形，她只想着从这里逃出去，只要出去了还有希望，但一直困在其中，最后的结局可能与上一个怀孕的女孩，如出一辙。
一阵暖风传来。
通道口的热度伴随着偶尔的南风，吹动了姜辛束鬓边的碎发。
她迟疑了一下，甚至还分辨了一下风的方向。
自由而热情的风。
就离她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一点点的光亮随着热风也传递了过来。
她兴奋地爬了过去。
借着光照，她看见之前自己爬过的痕迹，两个硕大的巴掌印还留在管道内，积了厚厚一层灰，没有错，就是这里。
姜辛束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光照得流出了泪水。
那不是光，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