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口与进来的口一样窄小。
姜辛束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中脱身,她终于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肚子上的布条被她顺势拆了下来,绑在了赤足上。
天已经阴沉了下来,太阳正在下山,宣告着一天的落幕。盛大的夕阳烧出了一片红云,像火。
要是有一把火就好了,姜辛束想,她想把这一整栋楼都烧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黑暗中爬行的时候,她住的那间小公寓已经掀翻了天。
包姐回来了,和门口的黑衣大汉一下就发现了那个通风口。
满屋子找不见姜辛束,他们慌了手脚。
“找啊!快找!”包姐跺了跺脚。
“我现在就去。”黑衣大汉脸都黑了,转身就握着对讲机离开。
姜若望不在,能做主的只有郝勐鲲和王雪萍。
他先去用对讲机找寻到了保安老大说了情况,对方答应派给他人手,并且会立刻通知郝勐鲲和王雪萍,现在这个守门汉要做的,就是弄清楚通风管的另一条出口到底在哪里。毕竟大厦的通风管道四通八达,每个房间,每个楼层都有可能是出口。
因此,这才有了守门汉拿着扳手,在不断敲击通风管道的声音。
据说通过回声,可以试探每一层是不是有人。
十几层楼的建筑,很快一一应验了,没人,没人,还是没人。
王雪萍眯起眼睛,拖着依旧有些瘸的腿跟郝勐鲲说:“去顶楼看看。”
正值姜贺和姜盼两个姑娘放学,一众人脸色严峻,列队般站在她们住所门口的样子,有些让人害怕。
姜贺不敢问,一个眼神怂恿姜盼开口。
姜盼悄悄拉了拉王雪萍的衣袖,轻声问了一句“妈?出什么事了?”
王雪萍从来也不瞒着她们。
她被姜若望殴打的时候,她也骂这两个女儿:“你们接二连三投胎到我肚子里,就没有一个带把的。哪怕你们其中一个是小子,我们的日子都不过得像现在这样!你爸嫌弃我生不出来儿子了,回头等你们长大了,更会嫌弃你们只是闺女。姜贺,你别就知道吃吃吃,你也多跟你爸撒撒娇。姜盼,你找时间去跟你爸道个歉,就说上次咬他的事情是你不对……”
话里话外,依旧把姜若望当做这个家里的主子,三个女人大大小小都要围着他转。要领悟他的好恶,要应对他的情绪,要抚平他的不快,要在他面前俯首帖耳做个乖顺的妻子或者女儿。
她们不像是姜若望的亲人,倒像是他这个小王国的臣子。小的要对他俯首帖耳,大的还要给他孕育继承王位的后代。
王雪萍不敢抱怨姜若望,只好把这些碎碎念都讲给两个闺女听。
加上两个女儿那天也在停车场,几乎是撞破了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奸情,两个女孩懵懵懂懂知道一定发生了点什么,大概是山渠县村民谣传的那种“找野老婆”的龌龊事。
她每天嘴里都骂着姜辛束那个贱人,都怪姜辛束抢走了姜若望的关注,那个贱人今天又逃跑,那个贱人没有被毒死,那个贱人怎么怀了个男胎……每一句话都是针,针针刺在两个女儿的心上。
姜贺与姜盼,天然就站在母亲这边,跟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贱女人”,天然成为了敌人。甚至对方肚子里没有出生的“弟弟”,也变成了她们未来的“假想敌”。
王雪萍就是想要灌输这样敌对的情绪给两个女儿知晓。
她怕将来有一天姜若望真的不要自己了,至少两个女儿还能留在这个家里,对付那个野种。
她收起思绪,顿了顿说:“那个贱女人,顶着个大肚子跑了。”
“啊?”姜盼转了转眼珠,看了姐姐一眼,悄声说:“妈,她跑了不是更好吗?”
王雪萍看了一旁的郝勐鲲一眼,露出尴尬的表情,数落姜盼:“别瞎说。她怀着你弟弟呢。人可以走,但孩子得留下。我跟你郝叔叔去找找她,你们就在屋子里别乱跑。”
王雪萍安顿好孩子,束紧头发,跟着郝勐鲲走了出去。
郝勐鲲回头看了看,尤其是重点看了一眼姜盼:“要听话啊。”
他身为姜若望的跟班,公司的副总,亲眼见到姜盼咬姜若望的惨状,还时常听闻姜若望在自己面前数落二女儿的不懂事。这个节骨眼上,找一个孕妇就已经够呛了,他可不想后院再惹出什么麻烦。他留了个心眼,让一个黑衣大汉也留在门口看着俩孩子,自己跟着王雪萍一道坐电梯去楼顶。
太阳的余晖已经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并不明亮的月色和层层叠叠的浅灰色黑灰色的云。
郝勐鲲手里拿着手电筒,跟王雪萍一道装备上了。电梯只到13层,14层需要在爬台阶上去。王雪萍腿脚不利索,爬得慢,郝勐鲲先上去了,领着几个壮汉撒网式地查找通风口的位置。
有个壮汉大吼一声:“这有块布条!”
通风口处,那个窄小的出口,挂着一块被撕开的布条。
手电筒找过去,郝勐鲲眯了眯眼睛。看着像姜辛束房里的床单布料。
王雪萍也顾不上行动不便的腿脚了,拧着眉头强忍痛楚冲了上来,一把夺过郝勐鲲手上的布条,环顾四周。她有强烈的预感,姜辛束就在附近!
郝勐鲲说:“发现她不见的时候,王队已经把电梯都控制住了,只上不下。一楼和地下室的楼梯也有人看守。应该就在这里,她跑不了。”
王雪萍看了郝勐鲲一眼,讥讽地笑笑:“郝兄弟你经验丰富。”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含沙射影。
郝勐鲲没理会王雪萍。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据说还是个中专毕业生。1984年的时候,中专毕业可是非常吃香的。毕业后他在江华市一个单位做笔杆子,跟着领导出席一些场合才认识的姜若望。
见了纸醉金迷的来钱模式,月薪只有三百块的郝勐鲲彻底被姜若望的生意模式震慑住了。加上姜若望想要进一步拓宽整个行业与市场,一来二去,两个人合伙上了。
郝勐鲲相当于姜若望的智囊团,负责给他外联与处理一些棘手事宜。三年了,姜若望从没有亏待过郝勐鲲,把他当亲兄弟一样对待。
郝勐鲲结婚,姜若望包下了江华市最豪华的酒店给他办婚礼。
五金,房子,车子,姜若望挥手置办。
桩桩件件给足了郝勐鲲面子。
看着同一年毕业依旧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其他同学,郝勐鲲知足了,更觉得自己这条弃政从商的路走得对。
郝勐鲲一举得男,姜若望哭得泣不成声,向他大吐心中苦水。
于是乎,王雪萍这个乡下女人,连带着郝勐鲲也瞧不起。
他顿了顿,用下巴指着几个容易藏身的地点,让那些黑衣汉子们挨个去搜查。
王雪萍不放心,非要自己也去探看。
郝勐鲲没有阻止她,点了根香烟站在原地,指着一旁正在修葺的边缘说:“嫂子,留心脚下。最近暴雨,顶楼有点漏水,有几个地方正在整修。可别靠围栏太近啊。”
王雪萍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目的。
她想趁姜若望不在,万一在顶楼抓到了姜辛束,她生出要把这个女人推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
暴雨,整修,加上姜辛束主动逃跑,坠楼,意外。
所有的一切,不是最好的安排吗?
王雪萍想到这里,一股兴奋劲涌上了头,微微跛行的一条腿都利落了起来。
她顺着最近的一个藏身处走了过去,屏住呼吸,放轻脚步。
王雪萍没有打手电筒,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留在出口一样的布条。
是姜辛束!是那个贱女人!
她就藏在这儿!
王雪萍正在靠近的瞬间,一个黑衣大汉的手电筒的强光正扫射了过来。
一把将藏在隐秘之处的姜辛束照了个正着。
姜辛束一声不吭,一步步朝着边缘,脚步轻快地奔了过去。
“别过来!”她神情狼狈地开口,一条腿已经迈过了围栏,“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她的肚子又尖又挺,所有人都从姜若望喜气洋洋的口吻里知道这个女人怀的是个男孩。
姜若望不在,要是在,谁敢这么逼她?
“别冲动!别冲动啊!”郝勐鲲赶紧让人退后:“姜小姐,有什么话好商量,千万不要想不开。”
王雪萍又气又恼,根本不认同郝勐鲲这种虚以为蛇的客套。还叫她“姜小姐”,什么玩意,她也配!
但关键时刻,她也是会演戏的。
王雪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边说边往前靠:“辣妹子,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你又和我们家望哥有了孩子。我会把你当妹妹好好对待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摊开说的?”
姜辛束咬住银牙,跨坐在护栏上,一只腿荡在空中,厉声提条件:“给我买回川城的火车票,送我上车,不然我就跳下去!”
郝勐鲲还想说什么,王雪萍冲着他摆摆手,自己上前一大步,扯住了姜辛束的胳膊。
郝勐鲲一个眼色,一群黑衣壮汉也准备蜂拥而上,去抓姜辛束。
没想到姜辛束为了爬行方便,在胳膊上涂了一层油脂,王雪萍一个滑手,整个人向前趔趄了一下,看着像被姜辛束推了一下似的,跌跌撞撞就往正在修葺的护栏那头撞过去。
在所有人的惊叫中,王雪萍就这样从14层的楼顶上,一头栽了下去。
被关在房间里的姜盼和姜贺,无聊地打开窗子,想要听听楼顶上的动静。
却见得母亲满脸惊愕,倒栽葱从她们俩的眼前一头扎在了楼下。
姜贺和姜盼揉了揉眼睛,分别低头去看的时候,王雪萍已经倒在一楼,整个人身下都是血。
姜盼再抬头的时候,看见楼顶上飘着一条女人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