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萍原来是这样死的。”在审讯室外面看监控的秦优低声感叹了一下。
姜辛束所经历的故事太曲折,太惨烈,让所有旁听的人员都从素来的理性里分出了一些感性的成分,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有人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有人拧紧眉头出去,回来的时候满身烟味……
他也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端起空了的水杯走出去。
一连几个小时,坐在外面等候的姜由己小脸都有些熬不住了。她看着秦优出来,跟他说:“我妈在哪里?我在这儿等得无聊,要不我去看看我妈妈吧。”
秦优有点恍然,“哦对。你等等。”
他去办公桌那边拿了一张打印纸走出来,递给姜由己:“我们查了你母亲的户籍,发现她的户籍所在地还是在南屏市,她还有个妈妈健在……也就是……你的外婆。”
“啊?”姜由己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早已为妈妈变成这样,跟家庭成员都不在了有关,没想到南屏市还意外的有一个自己的亲人。
秦优说:“我们跟南屏市的精神卫生中心申请过,是不是把你妈妈暂时安顿在那边。但他们说如果南屏市是有亲人的话,其实熟悉的环境会对病人的病情有更好的恢复。我打算明天去跑一趟,你跟我一块儿去见见你外婆吧。”
“带我妈妈一起去吗?”姜辛束又问。
秦优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我请示一下。”
他雷厉风行跑去问刘岩鹏的意见了。几分钟的功夫回来,跟姜由己说,“行了,明天一早,我们先去卫生中心接人,然后带她一块回去看看。”
“我外婆……她叫什么呀?”姜由己被突然到来的亲情砸得有点手足无措,问:“我要不要准备点什么礼物?”
秦优也比她大不了几岁,挠了挠头:“实在不行,就带点水果吧。”
第二天是9月1日,正值开学日。秦优开车,后排坐着有些懵懂的温墨霜,姜由己拉着她的手,默默陪伴着。
温墨霜看着那群穿着校服在路上行走的学生,瞪大了眼睛说:“上学!回家!”
姜由己和后视镜里的秦优,眼神对视了一眼,分别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
温墨霜记得车窗外的环境,也记得这是去回家的路。
“妈,你还记得你住在哪里吗?这个学校……”姜由己指了指他们正堵着的这个路口,能看见一个硕大的南屏市第一小中学的门楣。“这个学校是你以前读书的地方吗?”
温墨霜点点头:“是啊,是我读书的地方。”
她接得连贯又调理清晰,嘴角还微微露着笑意:“他们穿的校服我以前也穿过。我那套,我妈还给我收在柜子里呢。”
姜由己趁机问:“那我们去见外婆好不好?”
温墨霜的脸有瞬间的害怕表情,十分抗拒,她一把扑在姜由己的怀里,把自己的脸和眼睛遮了起来,瞬间又恢复了孩子气:“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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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市第一小学教师家属院,1栋103室。
家属院有保安亭,不是院内的居民不让进。
姜由己让秦优把车停到路边,两人商议好,先让姜由己去跟温老太太谈谈,秦优就留在车上陪着温墨霜。毕竟姜由己是温老太太的亲人,她更好说话。
姜由己同意了这个提议,下车看了一眼微信余额。
姜辛束给她转一些零花钱,还有四五百块,她一咬牙在家属院门口的水果超市里买了两百多块的水果,装了个果篮,拎在手里像点求人办事的样子了,最后还在门口的玻璃门那,隐约照了照自己的模样,这才满意点点头。
温峥嵘,这是她姥姥的名字,她第一次从秦优给的资料上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能给妈妈取名“温墨霜”的女人,名字也不会是那种“莲”、“桂”、“香”。
保安给她登记了一下,让她填写了姓名,电话,跟受访人的关系之后,这才放她进去。得知她要去的是1栋103室的温老师家,保安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多嘴问了一句:“小姑娘,你是温老师的什么人?”
“她是我的……一个远房长辈。”姜由己说:“师傅,你认识温老师啊?”
保安看她一副还算礼貌的样子,欲言又止地提点她:“嗯,何止认识,我们这儿的物业和保安,就没有不被这老太太投诉的。”
好家伙,看来还没见面,就听了一耳朵这老太太不好惹的暴脾气了。姜由己虚虚地咧了个嘴角,冲着目的地走去。
家属大院比较老旧,设施都不如那种高档小区。
小区广场中间有个鹅卵石铺的8字型走道,有个老太太赤着脚,甩着手臂在那走道上大摇大摆走着。旁边有几个贪玩的小孩大概今天还没开学,偷偷在一旁讨论要不要把老太太的鞋子趁机踢到草丛里,让她找不着。
姜由己从那边路过,制止了熊孩子们的举动,看着那个吧嗒吧嗒甩着手臂,一点不嫌硌脚的老太太从8字鹅卵石路的那一头又绕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姜由己觉得,自己那个叫温峥嵘的姥姥,就应该是这个老太太这样,满脸充斥着毁天灭地的厌世感。
她拎着果篮换了个手,故意上前装作她那副百试不爽的乖巧模样问了一嘴:“奶奶您好,想问您1号楼怎么走呀?我找103室的温老师。”
那老太太也不知道是耳背还是压根就没听见,继续甩着手臂又绕了一圈,屁股冲着姜由己走远了。
姜由己自觉没趣,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厌世脸的老太太,还有一把令人寒意十足的声音,不多时在她背后幽幽传来:“你是她什么人?”
姜由己站定,慢慢转过身看着老太太。
她又转了回来,依旧拧着眉,赤着脚。
这一次姜由己认真打量了一下老太太,她约莫六七十岁,花白头发,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身材看着挺匀称,也挺结实。露在绵绸家居服外面的手臂有些粗壮,要是厮打起来,老太太的战斗力,绝对能干掉四个自己这样的小姑娘不在话下。
老太太见姜由己不说话,干脆说:“她死了。以后别来找她了。”
这语气里浓浓的阴阳怪气和不满,几乎要化作一个巨大的白眼,翻上天去。
但秦优可不是这样说的。户籍资料显示,温峥嵘前几年退休了,活得好好的。
姜由己瞬间就知道对面这个人的身份。
她干脆在那鹅卵石小道的外圈跟着老太太走圈,对方走快她就小跑几步跟上。姜由己虽然跟“父亲姜阳”不太亲近,但跟姜辛束关系还行。她满肚子都是怎么跟这种年纪的老太太沟通交流的经验。
“奶奶,您跟温老师认识啊?我有个远房亲戚,不久前还见过温老师呢,这才让我带点水果来看看她。要是她已经去世了……那求您告诉我,她是什么时候走的?骨灰埋在哪了?我刚好带了东西,也去给老人家拜祭一下。”她说着,掂了掂手中略重的果篮,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果然被她这种故作天真气到了,干脆不走圈了,趿拉着拖鞋甩开姜由己就准备离开。
姜由己屁颠屁颠跟在她背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老太太不爽地开口。
“我去1号楼。这不是那个方向吗?”
老太太干脆叉腰站定。
姜由己差点撞在她的身上。
“我就是温峥嵘。你到底是谁?!”
姜由己因为身世,依旧对亲情无比淡薄。她很少能立刻面对一个陌生人,喊出自带血缘味道的亲昵称呼。
她已经在心底笃定了这个老太太的身份,却始终却无法喊出一句“外婆”。
于是她站定身体,拽了一下衣摆,有些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
“温老师您好,我是温墨霜的女儿,我叫姜由己。”
温峥嵘的瞳孔感觉被阳光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