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温峥嵘第一时间去拧了一下老式的风扇。
海东省独特的热带海洋气候，让9月初的天气依旧闷热潮湿，不开空调对于老年人来说也许可以，但姜由己没几分钟脑门上就冒了一层薄汗。
她把果篮放在门口的五斗柜上，束手束脚地跟着温峥嵘走进厨房，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喝着。
客厅里有个落地式的空调，罩着厚重的蕾丝花边的布罩子，变成了一个毫无作用的摆设。
除此之外，客厅里还有两张挂画。一张是妈妈温墨霜年轻时候和“父亲”的合影，意外的是，画面里的温墨霜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与“父亲”穿着婚纱照拍摄的结婚照，满心满眼都充满了爱意。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侧面线条都优越又迷人，尽管过了快二十年，依旧能用“郎才女貌”来形容。
姜由己拿出手机来拍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向另外一张。
那是妈妈，“父亲”，温峥嵘，奶奶姜辛束，四个人的合影。两个中年女性坐在前排，小辈的新人一左一右簇拥着她们，露出新人见喜的微笑。
温峥嵘看着她拍照的举动，也不阻止，只是奇怪地望着她。
“那是2005年的事情了。”她指了指照片里的温墨霜，问姜由己：“你怎么跟小霜长得一点也不像？”
姜由己不知道如何作答，胡乱“嗯”了一句。
“是小霜让你来的？”她也嫌弃风扇有些热，抖了抖绵绸宽大的领口，又在茶几上捏了把蒲扇，开始给自己扇风，眼睛就压根没有往空调处看一眼。看来这电费，温峥嵘是省定了，不会因为有亲戚小辈的走访就改变自己的原则。
姜由己看出来了，自己这姥姥，挺固执的。
亲情并没有拉近两个陌生女性的关系，反而还多了几分芥蒂。小的抱怨老的省电费没有待客之道，老的埋怨女儿消失十九年再也不捎个信回来。此刻温峥嵘看着姜由己，就仿佛看着当年离开自己的女儿温墨霜，她的偏执，狐疑，管束，控制欲，腾的一下从沉寂了十九年的体内冒了出来。
她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浑身冒汗，但她就是觉得得让这孩子知道长辈的不容易。
“我妈……自从生了我之后，就这里一直不太清楚，有时候认人，有时候糊涂。”姜由己指了指太阳穴，顺势擦了一把汗。“这次，我们家出了点事，我妈被警察带过来了，他们想问问您，能不能让我妈回来住段时间，以便于她的病情好点，可以配合审讯。”
温峥嵘充满斗志的脸，在听见姜由己说“不太清楚”的时候，突然就开始数落了温墨霜起来。“她从小娇生惯养，矫情得要命。什么事情都爱往心里去，说她几句就生闷气。这孩子……”温峥嵘把蒲扇“啪”一下拍在茶几上，站了起来，去把空调打开了。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姜由己燥热的心思终于按了下去，她闷声笑了笑，这个老太太，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温峥嵘又继续坐了回来，这回还给姜由己面前放了一杯水。玻璃杯洗得干净通透，上面还印有两只扑蝴蝶的小猫咪。
见姜由己很奇怪地看着明显画风不符的杯子，温峥嵘指了指自己面前惯用的青花瓷茶碗，解释说：“那个是我学生送我的，年轻人就喜欢这种猫猫狗狗的，我没用过，便宜你了。”
姜由己这才小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水杯来喝了一大口。闷热，潮湿，心累，这几样加起来，她的确是需要一些水。也不知道这杯水里加了什么，姜由己觉得这个老太太比奶奶姜辛束更有亲近感，她挪了挪屁股，企图贴近对方。
温峥嵘却故意拉开了距离，“大热天的，别凑我那么近。我眼不花耳不聋，你说多大声我都能听得见。先说说你叫什么。”温峥嵘的小学班主任气质，在说话间拿捏得死死的。
“我叫姜由己，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意思。”姜由己说。
温峥嵘撇撇嘴，“意思是还不错，听着却像道菜——酱油鸡！”
姜由己和温峥嵘一来一回扯了这几句闲篇，已经知道了老太太的脾气，她简明扼要把自己和生父姜阳，养父何殷还有奶奶姜辛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说涉及到南屏市前不久那桩骇人听闻的双尸骸骨案，老太太一下子站起来了，拿着蒲扇扇着风，空调开到了24°C，这分明是心火。
“你妈呢？人已经到南屏了？”
姜由己点点头：“其实她就在小区门口。只是……不敢来见您，小秦哥让我先来找您简单说说情况。哦，小秦哥就是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他现在守着我妈呢。”
温峥嵘边打开房门边说：“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早说？坐着干什么，走啊。”
“空调，空调不关吗？”姜由己还是个勤俭节约的好少女，临走还记得帮温峥嵘省电。
温峥嵘胳膊一捞，把她拽了出去，“别管了，一会儿还回来。”
祖孙俩风风火火从104室出去，路过保安亭，那个跟姜由己说了几句话的小保安主动笑呵呵，跟温峥嵘打了个招呼。“温老师，出去啊。”
温峥嵘脚不点地，直接无视人家走了出去。
姜由己有点歉意地回头，冲人家露出一个笑容。
小保安挥了挥手，示意没往心里去。
秦优就在附近的麦当劳，推着坐在轮椅里的温墨霜，买了两个套餐坐着吹空调。
温墨霜显然对食物还是向往的，只是不太吃薯条，把薯条往秦优面前推了推。
温峥嵘被姜由己领着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转过脸去摸了一把眼泪。
姜由己扶着温峥嵘问：“外婆，你怎么了？”
这句外婆叫得猝不及防，温峥嵘眼圈红红，声音都在颤抖着。
“她不吃薯条，是因为我不让她吃。是我，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