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在医生的见证下，姜若望的身体达到了被询问的条件。在小秦的耐心沟通之下，姜若望学会用点一下手指表示“是”，点两下手指表示“不是”的方式，跟小秦述说案情。
秦优冲着另外一位打配合的警员点点头。
对方拿起那份给何殷的资料复印件——同样是南屏山树根下刨出的两具女性骸骨；姜贺与姜盼两姐妹的照片，举在手里。
秦优问姜若望：“这是我们在南屏山下挖掘到的尸骸，证明是图片上的两位姑娘。你认识她们吗？”
姜若望张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照片里的两个神采飞扬的女孩，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随后，他脸上的沟壑随着肌肉的紧绷更加明显起来，眼眶略红，用右手食指攀着秦优的手掌，轻轻点了一下。
执法记录仪亮着灯，默默记录着这一切。
秦优点点头，又问：“她们是你的女儿吗？”
姜若望情绪激动，做出点头和“咿咿呀呀”的剧烈反应。
见秦优指出 动作要按照程序来走，他这才慌忙地继续把手指按在秦优的手掌上，点了一下。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是什么时候？我给你几个选择的时间段，你仔细想清楚好吗？”
又是一下急切的点手指。
三个问题，姜若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问询方式。
他虽然中风说不出话，但整个人的心智还是健全的——这是医生给出的病情反馈。
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分明也很想知道女儿们的死因与她们被害的真相。
姜若望的思绪，被这两张女儿们的照片，拉回去很多年前。
姜若望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两张照片的时候，是一次家长会后。
南屏市的第一中学有个传统，每年在毕业班开学的第一个月考结束后，就会召开初三和高三生的家长会。当天正好是姜贺这个女儿十八岁的生日，姜若望去参加完家长会之后，老师并没有给姜贺什么太好的评语，只说这孩子考大学可能挺吃力的，但姜若望是南屏市当地知名的企业家，想必姜贺未来也不愁吃穿，至于安排什么工作，更是不在话下，因此老师也就点到为止了。
姜若望是吃了没有学历的亏，他初中毕业，后面花钱去办了个民办大学的夜校本科毕业证。对大学毕业的郝勐鲲更是掏心掏肺地拉拢与培养。他就希望自己的这三个孩子都能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学习好，脑子活络至少占那么一样。
姜贺，他的大女儿，和姜若望期盼中的百分百完美女儿，完全不一样。她的长相和身材都随了王雪萍，有一种看人怯生生的乡下劲儿，即便户口早就迁到了江华市，拿着城里户口吃上商品粮了，依旧摆脱不了一股与生俱来的“土味”。
加上她和开朗明媚的二女儿姜盼不同，有什么话都喜欢藏在心底，也不太跟他这个父亲交流，两个人说的最多的一些话，无非是“好好念书”“知道了”这样彼此敷衍的句子。
没有走心，何来父女情？
姜若望自认为，对这个大女儿的确是不喜欢的。
姜若望的父亲象征性地给孩子取了个“贺”字，寓意贺喜，上下拆字的意思，是希望“加一个宝贝”。
他们姜家本就一根独苗，三代单传。第一个女儿就打破了他对孩子的期待。加上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他艰难在外面打拼的时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王雪萍对这个女儿的近况也总是报忧不报喜，姜若望就觉得这孩子生不逢时，养不成器，渐渐对大女儿更冷漠了。
一年以后王雪萍又怀上了，这一次姜若望明显上心许多。他在这个孩子诞生之前，赚到了一笔钱，有了底气，回家给父母盖了房子，一心一意陪伴在王雪萍身边，等待着这个孩子的出生。还没降临，他已经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叫“盼”。
虽然第二个又是女儿，但好歹这个孩子长得像姜若望，长手长脚的，容貌漂亮，会给姜若望撒娇，喜欢打扮，爱臭美，有什么心里话都会第一时间爬到姜若望耳朵边凑近他说。姜盼也不怕他，还会在他生气的时候去哄爸爸开心。
姜贺就不懂这些，跟他也不亲。
第三个孩子的诞生就更别提了。提着心，吊着胆，被那么个不要命的妈生下来，他领着不到半岁的娃从江华跑路到南屏，这孩子愣是没有生过一次病、让他操过一次心。
三个孩子里，他最喜欢姜阳，除了传宗接代这个因素之外，还因为姜阳从小就聪明、机灵、学习好、长相好、嘴还甜。全身几乎没有缺点，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讨人喜欢。
那次家长会出来，姜若望还被姜盼的班主任拦住。姜盼那一年也入学了南屏市一中，念高一，但是分数不够，是姜若望花钱硬塞进去的。班主任说姜盼太爱漂亮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在班里早恋，还是所谓的班花，一堆男孩子围着她转，班主任让姜若望注意一下女儿的早恋行为。
姜若望几乎没有受过一连两个班主任的训导，憋着一口气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刚好是姜贺的生日。
两个女孩穿着漂漂亮亮的在家里点蜡烛过生日，甚至把奶油蛋糕涂了姜阳一脸。
他回家的时候，就见到姜阳默默缩在角落里擦拭满脸满头的奶油，他的膝盖上还放着一本数学练习簿。
那天，两个女儿就穿着照片里的这身衣服，一个笑容灿烂，一个笑容肆意，两人齐齐把一块蛋糕递到刚刚进来的姜若望面前。
姜若望脱下，冷冷瞪着毫无上进心的两个女儿，直接泼冷水：“姜贺，你也高三了。今天满18岁了，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你的学习成绩考个大专都不够线。我每天供你吃供你喝，你什么事都不用干，就读个书你都不会?你以后想干什么？回老家种辣椒去？”
姜贺原本咧到耳根后的笑容顿时僵住，一滴眼泪滴落在手中的蛋糕上。
姜若望一把将蛋糕拍在地上，皮鞋踏在黏腻雪白的奶油上，他厌恶地皱了皱眉：“你们穿的这是什么露肩又露胸的？！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上楼去给我换了！下个月月考，你们要是成绩进步不了十名，我会停掉你们的零花钱。”
姜盼带着哭腔，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句：“爸？！”
姜贺则默默继续哭着，自己的生日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憎恨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男人。
“你们都读高中了，怎么不能学学姜阳，每次考试都年级第一，从没有掉过队。你看看你们，在这儿闹腾的时候，姜阳还在做数学练习！你们俩做姐姐的，就没有点学习的自觉性吗？！”姜若望对比了一下儿子和女儿，心梗更严重了。
姜阳还在那边擦头发上的奶油，见自己被点到名，很羞愧地往沙发里面缩了缩，劝慰姜若望说：“爸，你别责怪姐姐了。毕竟今天是贺姐的生日。”
说完，他拿着还沾着奶油的手，给姜贺带过去一个美少女战士的玩偶，“贺姐，我还没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用零花钱给你买的，希望你喜欢。”
姜贺冷冷看了他一眼，打飞他手里的美少女战士，气鼓鼓转身上楼去了。咚咚咚咚，她的步伐像在泄愤。
姜盼则有些示弱地看了一眼姜若望，露出“我知道错了”的表情，捡起那只美少女战士的玩偶，跟在姜贺的身后上了楼。
姜若望叹了口气，抚着胸口坐到沙发上。
姜阳给他倒了一杯水，“喝点水吧，爸。”
“这个家，就你最懂事。”姜若望露出欣慰的表情。
想到他那么多年前，说过的这句话，现在说不出话的姜若望更觉得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他听见小秦继续追问：“姜阳和姜贺姜盼，之间有矛盾吗？”
他用颤抖的手指在秦优的手掌上点了一下。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