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个孩子就是……”刘岩鹏的声音突然突兀地出现在审讯室里，把大家的思绪都拽回了现实。
很长很长的一段叙述之后，大家对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年轻的遭遇非常感同深受，沉浸在了她整个人生经历的讲述中。
“是，那个孩子就是何殷。”姜辛束有点沉重地点点头，似乎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她的眼里有什么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一闪而逝，像这短暂的青葱岁月。“何殷是我的二儿子。也是姜阳的亲弟弟。”
“今天就到这儿吧。辛苦了，明天还是这个点。”刘岩鹏挥了挥手，让小秦把姜辛束扶了出去。
事儿捋得越细，整个侦破过程的犯罪动机就会越明显。可谁能想到，姜辛束讲的故事，都涉及到上辈人的爱恨纠葛了，还没说到姜阳这辈去。
加上当事人已经死了，这个案子的突破口还有一起带回来的何殷、中风不便言语的姜若望，和疯疯癫癫状态失控的温墨霜。
董建国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把茶叶沫沫吐了出来，追上刘岩鹏：“这不是你‘拼命石头’的审讯风格啊，你该不会是想继续提审何殷吧？”
两人年轻的时候，刘岩鹏有过调查一个案子三天三夜没合眼的记录，那一次真的凭借他的这股子比石头还硬的拼劲，硬是找到了突破口，成功破了案件，还让大家伙跟着沾光得了个荣誉三等功。
那时候他“拼命石头”的外号就这样叫起来了。过去这许多年，也只有老董这种跟他十几年交情的老搭档叫得出来这名号。
毕竟现在才晚上9点，刘岩鹏最喜欢半夜提审犯人了。
果不其然。刘岩鹏甩过来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是个咖啡页面，谁好人家半夜点咖啡啊？当然是要突击审讯了！董建国无奈，看着自己的养身茶，还是点了杯咖啡，大不了加点枸杞在咖啡里，赛博养身呗。
姜由己在外面把姜辛束接走，依旧跟着董建国的女徒弟去他们警局的宿舍休息了。
很快，小秦提溜着一个蓝色的打包袋来，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八杯咖啡。除了审讯人员之外，刘岩鹏给自己买了双份的。
提审“何殷”的工作很快也开展了。
刘岩鹏和市局的专案组同志简单沟通了几点审讯的方向，依旧在刚才的审讯室提审“何殷”。虽然他此时此刻的户口簿和身份证，依旧显示他叫做“姜阳。”
刘岩鹏先把两具女尸的现场残骸照片放大，又配了姜贺与姜盼的两张成人生活照，放在了“何殷”的面前。
姜贺与姜盼两个人一个长得像王雪萍，圆脸敦实；一个长得像姜若望，高挑舒展。从生活照上来看，她们从小不缺吃穿，营养发育地比其他同龄女孩都好，加上有金钱和足够的闲暇时间来捯饬自己，一个是正常水准的青春女性，一个是眉眼睥睨，眉宇伶俐的美人，照片上都留存着那个时代里时尚元素。
两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打着腮红，嘴唇也涂着当时时兴的口红，显得两姐妹都很洋气，精神，生机勃勃。
就是这样两个不同风格的女性，突然就变成两堆树坑里的白骨。
刘岩鹏留意到何殷在视线扫过这两份资料的时候，他的眉宇间骤然收紧，整个人明显呈防备的姿态，甚至透露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从泾城大老远请你来南屏，并不是因为姜阳的死因。我们调查过了，他的死完全是因为他患有肺癌，医生已经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他并没有入院治疗。你的殴打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他的死亡，但并不是主导因素。所以我们暂时对你免于起诉。"刘岩鹏先礼后兵，在何殷放下了一些戒备之后，又抬了抬下巴，指着他面前这两份资料说：“这两位姑娘，你认识吧？”
何殷宽厚的肩膀紧了紧，他似乎没有休息好，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从泾城到南屏，他一路被小秦和另外一名民警看守，坐了十六个小时的卧铺，今天一早抵达这里。之后便被安排在派出所的暂时关押处坐冷板凳，一坐坐到现在。中间有给过一份盒饭，按照何殷的饭量，现在他已经有些饥肠辘辘了。
何殷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不认识。”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的生活中，的确和这俩姑娘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对视过。
“但姜阳临死之前，跟我们指认，你是杀害这两位女性的凶手，并把她们抛尸在了南屏山上。”刘岩鹏言之凿凿，喝完的咖啡就放在手边，咖啡里的冰块被无意间摇晃了一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好像那一晚南屏山的风。
何殷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继续守住自己的底线：“我不认识她们，我也没有必要杀她们。”
“那聊聊‘姜阳’吧。或者说，聊聊你哥哥，再聊聊你为什么要改一个和你哥哥一模一样的名字？”刘岩鹏又拿出了一份资料。
一张是姜阳大学入学时，留在南屏大学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那时候的他青春洋溢，笑容俊朗阳光，非常讨喜。
另一张是何殷现在的身份证，身份证显示他叫“姜阳”，但身份证号码和姜阳的完全不同。
一个户口落在古浪省江华市。
一个户口落在宜新省川城市。
440和330的开头，直接决定了这是两个人。
何殷先是沉默。
他用几乎长达五分钟的沉默来对抗刘岩鹏的问话。
刘岩鹏也不催促他，端起杯子一口接一口喝下犹如中药的冰美式。
当所有浮在表面的黑色液体都悉数被饮尽，通透的冰块像真相一样彻底展露了出来。
如果这个案件的真相，也能像喝一杯苦咖啡一样简单便捷就好了。
刘岩鹏的血液里被咖啡因打了鸡血，振奋精神说了句：“没关系，好好想想再说。”
他摸出一份南屏市三中某一年初三毕业班的大合影。
大合影里一百多人，其中何殷长得瘦瘦高高，站在后排不起眼的角落里。
有个人意外出现在镜头的外面，拿着一件南屏市一中的校服，含着笑看着镜头里的何殷。
那是无意中来探访何殷，并被拍下照片，留影在毕业合影里的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