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束有点动容，她紧紧捏了捏姜由己的手。
她这才发现，孩子的手掌已经不是儿时的那种小小的，肉肉的，而是骨骼分明，甚至张开与握紧的力度都和自己差不多了。由由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理所应当应该知晓这个家的一切。
姜辛束点点头，又用额头贴了贴孙女的额头。
这是她独特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我们的体温相近，我们的呼吸相闻，我们的心跳同频，我把爱意以此传递。
两人前后下了车，刘岩鹏领着她们进去候审。
龙自鸣这才给她们告知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消息。
何殷因为在审讯室里袭警，已经被暂时关押了。
姜辛束震惊：“这孩子很少控制不住情绪啊！怎么会这样？”
刚刚在审讯室的女警察包扎完毕，脖子上的绷带还带着鲜红的血渍从几人身边走过。龙自鸣指了指女警察说：“你看，把我们的同事都伤成这样了。这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警察同志……”姜辛束还想为何殷分辩，龙自鸣和刘岩鹏摆了摆手，向她传达了整个案件现在要移交给南屏市815专案组调查，她们必须配合警方转移去南屏受审。
“店铺可能需要你们暂时歇业几天了。”龙自鸣说。
“我也要去吗？”姜由己有些迟疑地说：“我明天就要开学了。我可以课余来照看铺子。”
姜辛束看着孙女，第一次任性提出情感要求：“由由，你不知道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吗？暂时跟学校请个假吧，就当陪我，好不好？”
姜由己没有迟疑，马上点了一下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是不是要回家收拾一下行李？”
“这样吧，我明天让小秦陪你去学校打个招呼，先报道，后续不是还有军训什么的吗？你就先请个假推迟入学。然后麻烦二位跟着刘队他们明天晚上的卧铺去南屏。”
龙自鸣已经在两人回来的路上，跟专案组那边的同事对接妥当了，南屏派出了三位协同人员，会在明天早上抵达泾城，晚上8点再离开。
同时秦优明天还得去泾城市人民医院去找医生评估姜若望的身体情况，看看是否合适乘坐火车，还是得高铁护送。
办案的经费毕竟有限，大家都是能省则省。
晚上，姜由己和姜辛束就被安排在招待所里，有女民警看护着她们。作为重要的证人，她们现在所有的行为都必须在陪护之下。
招待所的床板很硬，吱吱呀呀的，姜由己睡不着。
她半夜坐起来：“我的录取通知书还在家里。”
“没事的，明天去学校之前再回去一趟就行。”姜辛束说。
“哦。”姜由己又躺下去，眼白在黑暗里尤其分明。她说：“辣姐，你和爷爷，我是说，你喜欢的那个爷爷，是怎么认识的？”
月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姜辛束的脸在夜光的映照下，恍若回归了少女时代，天真、无瑕，眼底充满希冀。
“他那时候中专毕业，也不过二十出头，来我们山渠县支教。教我们学英语。”
姜辛束的声音带着一点雀跃，又带着一些羞涩。
一片云遮住月光，恰到好处让她的脸显得朦胧又缱绻。
姜由己沉浸在这一段夜话里，有些痴迷。她甚至从奶奶难得的动容里，看见了一种叫爱情的东西洋溢在其中。
何俊生刚到山渠县的时候，有些不适应。
学校是1978年响应号召建立的，拢共就两个老师，其中一个还是校长兼任的。一个老师教文，一个老师教理。最多给孩子拎到小学毕业。但1984年开始，市里要求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所有的学校必须都要给孩子们上到初中。可初中就要开设英语课，很多学校没有这个师资条件。
恰逢县长去了鼓浪市，与当地教委交流学习，把一批中专毕业的热血青年忽悠来了山渠县。其中何俊生就是英语系毕业的，其实水平也就中等，但教零基础的山村学生那可是太够格了。
何俊生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就来了。
他的家乡吃口清淡，以鱼虾水产为食。从没尝试过宜新省川城市这边火辣辣的口味。新生活、新身份、新的人际关系，一切都如同这里的食物一样，让人上头。
这里的学生们基础不太好，但何俊生满怀热情，从ABCD26个字母如何发音开始，到一句简单的howdoyoudo……
他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明亮、有求必应。
姜辛束还记得一开始对这个新来的英语老师还是带着一点审度的态度，她很少跟风，都是青妮冲在前面，努力装作好学生的模样，跟何俊生说话，问他为什么会来山渠县，问他有没有成家。何俊生都一一作答，还问她们上学平时有什么困难。
青妮就说从姜家村到王家村来上学，中间要穿过一条水渠。否则就要绕很远的路。
那条水渠就需要她们晴天雨天都淌着过来。
何俊生听出了学生们的苦楚。
那天下大雨，他穿着雨衣在雨里，提前在水渠前，一个一个背着学生们过那道水渠。
姜辛束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老师做到这样的地步。
那天她还来了例假，身体极为不适。
青妮让她先走，帮助她趴在何老师的背上。
被雨水淋湿的衣物，在接触中依旧透出热度，温柔的手托住她的书包，把她往上驮了驮。那一短暂的悬空，让姜辛束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她又落回了他的背上，安安稳稳的。
她第一次在例假的时候，不用淌过雨水泛滥的沟渠，走到了学校。
那天的英语课，何俊生是头发湿漉漉的开始讲课的。到一节课结束，他的头发终于有了点蓬松的样子，配着他明朗的笑容，很容易让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沦陷。
青妮早就看出来了。她们闲暇的时候去打猪草，青妮割完了自己面前的草，故意撞了撞姜辛束的肩膀，挤眉弄眼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何老师了？”
“哪、哪有。”姜辛束回答地结结巴巴的，一副心事被拆穿的样子。
即便过去四十多年，回忆起少女时代的故事，依旧单纯美好到令人记忆深刻。
姜辛束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快睡吧。只要你愿意听我唠叨，有些事情以后慢慢说。”
姜由己有些听失了神，她只在电视里看过山区里的学生读书要走很多崎岖山路，没想到在另一个地方，还要淌过一条渠。
她上前抱了抱姜辛束，问：“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吗，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温墨霜犯病被送进医院，姜由己一个小丫头根本无法入睡，都是姜辛束带着她，哄着她，拍着她的背，给她唱童谣入睡。
姜由己还记得这个画面，但很多年过去了，这种温馨的场面已经很难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