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真的跟他做了交易吧？”
姜由己和姜辛束从太平间出来，跟着刘岩鹏上了车。三人要跟他回泾城市警局继续协同调查。她想着刚才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花白头发，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不差，但居然这么可恶。别说亲身经历了，她听着都拳头硬了。
自己的身上流着这个人的血脉，姜由己只觉得恶心，她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浮现在脸上。
姜辛束看得出孙女满脸的愤怒表情。
年轻人的世界里，嫉恶如仇。善与恶在他们眼里，边界分明。
只有过来人才知道，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好人也会作恶，坏人也会行善，这条边界早已模糊了界限，成为时光笔记本上，被水渍洇开的那一页。曾经柔软，后面会变得硬邦邦的。
姜辛束叹了口气，“我没有选择。”
车子一个急刹车，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姜辛束晃了晃身子，姜由己扶住她。年轻的胳膊扶住面前这位明显上了年纪的长辈时，才惊诧发现，姜辛束的胳膊很瘦弱，就那么一丁点粗，不敢相像，当年的她遭遇了这么难的几段经历之后，是如何脱逃的。
姜由己突然明白为何奶奶和爸爸不太说家里的事情。
不管是对她也好，对外人也好，讳莫如深。
毕竟，都不是些什么特别光彩的往事。
她又听上了瘾，有些迫切地想要加入这个故事里，成为故事的一份子。她想知道为什么死去的那个男人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而自己叫了18年的父亲到底又算哪根葱？
刘岩鹏缓了缓：“有些话，还是到派出所再说吧。”
“也好。”姜辛束看了看路况。横贯泾城的这条主干道每天都很堵。以前她出摊的时候也曾经在这条大道的两侧，后来盘了店铺之后，有了固定的客源，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等到想要再搬迁的时候，孙女姜由己大胆说出了自己想要稳定同学和稳定学业的想法，他没一家子这才在泾城半安了家。
说是安家，也不过就是租了个套用的二层楼，一楼做铺面，二楼和阁楼睡人。
姜辛束回想起来到泾城这六年多的事，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是喜欢北方这座中型城市的，有安静的一面，也有热闹的一面，不至于太过繁华，也不至于太过喧闹，人们大部分都挺朴实客气，治安也足够安抚他们一家子小心翼翼生活的心绪。
她在这座城市里收获最多的，是“安稳”两个字。
前半生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姜辛束，人生里所求不过“安稳”。
没想到的是，江华与南屏这两座城市的故事，还是像火一样，蔓延到了这里。
她叹了口气，眼神从街道中收回来，看向紧握她双手的孙女姜由己。
姜由己有一张和她年轻时候一样倔强的脸，人不大，主意挺多。
面对这个孙女，她一直怀揣着复杂的心情。不敢管得过宽，怕有逆反心理。又不敢不管，怕前车之鉴。有时候她半夜里起床给孙女拍奶嗝的时候就在想，这个小姑娘，会不会像大儿子姜阳那么执拗与恶意，又或者像温墨霜那般恋爱脑导致精神崩溃。她期待家庭的教育，后天的培养，能够让不那么好的基因走上正道。姜辛束一直秉承这样的理念，用橡皮筋一样的方式在教育着姜由己。紧了就少缠几圈，松了就勒紧一圈。
在这样爱与恨的纠葛中，姜辛束只给了孙女还算温饱的生活，宽松不拘束的生长环境，自主生活的能力，她和何殷都忘了把最重要的家庭的温暖，一点点通过血脉传递给姜由己。姜辛束是怕，怕自己再度的溺爱会培养出另一个“姜阳”。而何殷则是另一重心理，他的人生因为这个孩子而改变。他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好恶。他被动接受，在心底竖起防线，不想一片真心再一次被误伤。
长辈们复杂的心理并没有合理传达给这个家庭的新成员。
导致姜由己一直觉得，奶奶和“父亲”有秘密，一直瞒着她。在她看来，她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这才会被姜阳的一段话，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和一张病危通知书所蛊惑。
人，越缺少什么，越渴求什么。
直到这件事的发生，姜辛束这才醒悟过来。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孩子，因为他曾经与自己分开十几年。
反而是何殷和姜由己这两个养在身边的孩子，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了他们对于亲情的依赖。她把何殷养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只会听从自己行事的人，而姜阳曾经用亲情让他改变过，可何殷一而再，再而三受过伤之后，心被封闭，再想让他改变，变成一个相信亲情、依恋亲情的人，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姜由己刚成年，她的世界观还在摸索形成，姜辛束握紧了孙女的手，有些歉意地把她揽入怀中，轻声拍了拍对方和自己一样单薄瘦弱的背，说了句：“由由，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我和你爸爸，对不起你。”
迟来的温情，让姜由己第一次感受到了。
她和奶奶贴得这么近，她很少叫这个女人叫奶奶，都是叫对方“辣姐”。戏谑有余，尊重不足。一方面她觉得奶奶会把对方叫老，毕竟姜辛束看起来风华依旧，一点都不像个要去跳广场舞的老年人。另一方面她依旧很难融入这个家庭，仿佛“奶奶”、“爸爸”和“妈妈”只是几个代号，他们虽然生活在自己身边，给予自己的情感交互甚至不如AI。
但今天，此时此刻，在这一瞬间，姜辛束贴着奶奶，她听到了奶奶的心跳声，有点急促，但也很有力量。呼吸声就在自己的耳畔，轻柔的，带着一点愧疚的嗓音，酥酥麻麻在自己耳畔轻响。
吧嗒一声。
姜由己觉得心上的那把锁，被开启了。
好像有一种异样的热流从心底涌出，浑身被暖洋洋地包裹住。
“奶奶。”她难得正式地叫辣姐这个称呼，“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想知道所有的事。”
让我也成为故事的一份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