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束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姜若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一个令她震惊却不意外的事实。
他把一个年轻女孩失去生命的事情说得如此理所应当,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易。
她直接吐了出来。
不是孕吐,而是一种对姜若望生理性的厌恶。
姜若望却欣喜不已:“哎呀,这孩子真折腾,这劲头,准是个男孩!你等着,我去问问医生能不能给你开点补品,总这么吐也不像话啊。”
他转身就走出了单人间。
门口,那两个眼睛里有刀子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迹。
姜辛束挣扎着下床,想要收拾一地的秽物,可双腿却鬼使神差走到了隔壁六人间。
六人间里并没有住满,里间住着一男一女,男的刚骨折,右腿吊高,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女的好像是被烧伤,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木乃伊,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干瘪的嘴唇。有个中年妇女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摸伤口,偶尔用沾了水的湿布给她润润嘴唇。
剩下的一个就是王雪萍。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踪迹,她躺在床上,盖着被褥,暂时看不见伤势如何。
医院里各种声音都有,王雪萍闭着眼睛只是假寐,她压根也睡不着觉。
当姜辛束的陌生脚步声靠近她的床头时,王雪萍倏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没药死你这个小娼妇!”她突然拔高声音说,把隔壁床的病人与家属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大家来评评理啊,这个女人知道我老公有钱,故意千里迢迢跟着我老公来城里打工,然后怀了他的孩子。我辛辛苦苦给老公生了两个姑娘,他对我非打即骂,还为这个小娼妇打断了我的腿!”
王雪萍恶狠狠地看着姜辛束,为了讨到舆论的支持,她“唰”地一下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面,王雪萍的整条左腿打着石膏。她的断裂好像跟隔壁床的男人不一样,是从大腿根开始的。
姜辛束的眼睛被雪白的石膏与绷带刺了一刀,她心底藏着一部分愧疚,但转念一下,错的是姜若望,关她何事?她没告姜若望强奸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你少在这贼喊捉贼。”姜辛束捂着嘴,又恶心上了。
这两夫妻,一个满脑子都是男人,一个满脑子都是赚钱,各自对各自的信仰忠贞不二,以为所有人都围着他们爱的那坨腐肉打转。
殊不知,她不仅看着恶心,还想远远逃离。
“你在我面前孕吐给谁看!”王雪萍把茶缸不由分说丢了过来。
里面的茶叶和水哗啦一下砸在姜辛束的身上,幸好不是开水,只是衣服裤子都被打湿了。
茶缸乒铃乓啷摔在地上,磕瘪了一个角,上面印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宣传口号。可不是有力量嘛,这力量都用来对一个无辜被骗还被强奸的女性施以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了。
姜辛束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再介入这场闹剧里。
管不住的腿终于有了应有的报应,她想。
她刚想转身,背后立刻被一个人护住。
“王雪萍,你再说一遍!”姜若望护短的厉声响起。
王雪萍瘪了瘪嘴,把那些乡野村妇骂人的话语都吞了进去,摔打着床上的枕头,大声嚎哭了起来。
顿时看热闹的,说八卦的,涌入病房,挤在门口,各种不同意义的视线冲着他们扫射过来。姜若望眼刀一横,竟然有两个黑衣大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维护秩序。
“这里是医院,墙上写着‘禁止喧哗’没看到吗?该干嘛干嘛,都回去好好躺着。”巡房的护士长也规劝着。
姜若望不管不顾地上前,冷笑着用皮鞋踏在王雪萍的那只断腿上。
王雪萍忙用双手托住他的鞋子,眼睛里露出恳求和恐惧的神情。
姜若望恍若未见。
一群人原本呼啦啦打算散去,看见姜若望的架势直接又站住了。
很快,王雪萍声嘶力竭的痛呼响彻整个病房。
医生小声规劝着:“姜总,您下手得有分寸啊。您妻子这条腿,本来就是粉碎性骨折,现在这样,可能恢复起来更困难,到时候能不能正常走路都很难说……”
“让她下半辈子坐轮椅!”姜若望伸出手,搂住还在倒抽凉气的姜辛束,毫不避讳地把她领走了。
单人病房的门被关上,却关不住门外那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头一次见小三怀孕,男人打自家老婆的。”
“啧啧啧,有钱人真的是道德败坏。”
“小三也忒不要脸了!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正房面前!”
“说到底还是孩子可怜。听说她还有两个女儿……”
“嘘,别说了,这个姜总咱们得罪不起……”
“怎么了?这个人是什么有来头的吗?我外甥还是市政府坐办公室的呢,我会怕他?”
“小声点吧,他走的可是另一条门路!”
姜若望恍然未觉这些议论,而是拍了拍床,示意姜辛束躺下。
姜辛束慢吞吞走到另一侧坐在床沿,姜若望也跟着她走过去,帮她脱下鞋子,双腿收回床上,盖上被单,这才柔声说:“医生说了,四个月的时候可以来照B超。他建议孕早期还是以清淡饮食为主,多吃鱼虾,补充什么酸,回头我让小郝去了解一下,给你写个清单。”
他把头轻轻贴在姜辛束的小腹,似乎里面已经有了他心心念念的儿子,他表情陶醉得好像一个完美丈夫、金牌爸爸。可前一瞬间,他分明用最冷漠的表情又一次暴力对待了自己的妻子。
姜辛束一动也不敢动。她甚至呼吸都不敢喘。
“姜若望,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句话萦绕在喉头,她不敢问出来。
上一个反抗姜若望的已经死了。
上一个大骂姜若望的人就躺在隔壁,可能一辈子都要坐轮椅。
这个魔头长了一张干干净净甚至有些英俊的脸,为人处事看似正常,实则疯癫,暴力手段层出不穷。
姜辛束冷静下来,她趁着姜若望还在展望孩子的未来时,跟他说:“如果我怀的是男孩,你打算怎么办?”
“那当然是……”姜若望从她小腹间抬起头,有一瞬间的迟疑,“好好对你们母子。”
姜辛束心底根本不信。
给他生过两个女儿的妻子,此刻正躺在隔壁六人间哭天抢地。
他这么铁石心肠的一个人,所有的柔情都不过是某个场景特定的伪装。
他看出来了她眼底的不信任和微微的惧意,咧嘴笑了笑。
“三个月以后再说,我叫人给你做了白粥,委屈你再吃一口。”
不过多时,门被敲响。
黑衣大汉又送来一只保温桶。
方才的喂饭流程又来了一遍,姜辛束觉得,她宁可躺在隔壁六人间被打断腿,也不想又这样与恶魔虚以为蛇的精神折磨。
控制面部表情太痛苦了。
姜辛束隐忍着,内心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想要真正逃离出姜若望的魔爪,她得有足够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