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没有了可以再挣，做人却不能违背道德。”姜辛束说。
她有些语重心长，太想要用“妈妈”这个身份去“劝诫”姜阳了，可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作为表面上的路边摊摊主和富豪熟客之间，已经说得太越界了。
何殷看见母亲垂下眼睛，用手里的忙碌和假装招呼客人来避开此时此刻的尴尬。
“当时姜阳呢？是什么反应？”刘岩鹏听了这许多故事，已经摸出了这拧巴的母子三人的关系。何殷说得越细，他就越能描画出一个姜阳生前的模样。
如何在姜家姐姐不亲、失去母爱的环境中产生表演性人格。
何殷的眼睛已经充斥着各种红血丝，他捏着太阳穴死命揉了揉：“他还能有什么反应。就露出他那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呗。我妈特别吃他这一套。”
“你对他的怨气很大啊。我听下来，你们的关系交恶，就是从这个阿婆的骨折开始的？”董建国用笔在记事簿上点了点，询问道。
何殷摇了摇头。
“我能吃点东西吗？我渴得不行。”他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梆硬了，像一块被柔软的发酵面团。
“行。那我们今天暂时就到这儿了。”刘岩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五点了。
外面的天露出了一点点光亮，走出去能看见启明星和月亮同时悬挂在空中。几人又是像上次一样，去找了南屏当地的特色小吃做早饭，之后各自去宿舍休息。
姜由己跟着温墨霜一起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被温峥嵘的作息惊醒。温峥嵘这个老太太，一大早起来要去小区的鹅卵石路上，赤着脚摔打着胳膊走四十分钟，雷打不动。趁着这个点天气还不是很闷热，她框框关了铁门就打算离开。
姜由己凑上去说：“外婆，我跟你一起吧。”
“留你妈妈一个人在家能行吗？”温峥嵘有点犹豫。
“行。她还睡着呢。”姜由己蹑手蹑脚地把自己的凉鞋从鞋柜里拿了出来。
温峥嵘点点头，出门的时候反锁了门。
来到小区的健身区，姜由己问：“外婆，你给我讲讲我妈和我爸是怎么结婚的呗。我想听。”
“你爸没跟你说过？”
姜由己摇摇头。
“他那时候在海东大学读金融专业，才大二，就屁颠屁颠上我们家来求婚，说要娶小霜。小霜比他大四岁，那时候已经大学毕业两年了。小霜一直想离开我们这个家，她不喜欢我的管束，认为我在控制她的生活。我一开始很反对。”温峥嵘露出回忆过去的神情，一边走一边甩着胳膊，胳膊啪啪砸着身体两侧，好像一种自带的控诉。
妈妈比爸爸大四岁这件事，姜由己是知道的。她还是因为考上初中之后，由于要在学校借读，校方要求她提供一些证明材料。其中就包括爸爸妈妈的身份证号、户口本复印件等。
也就是那一次，十二岁的姜由己才知道，爸爸很年轻，1985年出生，而妈妈是1980年的。她当时就在想，怎么爸爸十几岁的时候就有她了。这也太早了！
姜由己露出00后惯有的猜测与直给，又为了哄老太太高兴，继续说出后面的信息，站在她的角度给予了极高的情绪认同：“您肯定不会同意吧！换我我也不同意！”
温峥嵘叹了口气说：“也怪我。如果不是我执拗地爱面子，还花钱找人娶小霜，就为了在同事面前，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告诉他们，我女儿是有人娶的，小霜也不会为了逃离我身边，去十二金钗那种地方弹琴。”
这一段话信息量太大，姜由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哈？”外婆为什么要花钱找人娶我妈？我妈那时候不是刚刚才24岁，还不到25岁怎么就需要外婆人为干预到这种程度？
姜由己不知所以，总觉得温峥嵘的眼光躲躲闪闪，似乎有什么瞒着自己。
温峥嵘的脸走得有点红，一滴汗从额头渗出，她快步绕过在普通路面和自己并行的姜由己，企图用遁走来逃避刚才的话题。
姜由己也没穷追猛打，她刚好看到小区放着一个自动贩卖机货架，她干脆摸着手机上前去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温峥嵘。
“外婆，补充点水分。医生说了，早起要喝一杯水再运动。”
温峥嵘露出乱花钱的嫌弃目光，但还是接了，喝了一口又数落：“冰的，以后少喝。”
南屏的九月其实依旧是30°C高温的，即便是6点多的清晨，热气也渐渐随着朝霞从地面蒸腾了起来。
温峥嵘这句话，姜由己从没有在姜辛束或者何殷嘴里哪怕听到一句。她的身体很好，从不痛经，所以两个长辈从没有在吃喝上给过她任何束缚。但这种提点小辈的一两句饮食经，往往是一种亲情的象征。
姜由己内心对“家庭”与“亲情”的渴望，在十八岁邂逅姜阳之后，有了几乎魔怔的反应。
她用一张白纸般的心接纳着姜阳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所带来的亲情与吩咐。偶尔爹味的指示，故作高深的谋划，游戏一般的父女互动，都让姜由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家庭里的亲情”，而不似姜家那样“只有我是外人”的排斥感。
姜由己被外婆的这一句话就无脑高兴起来。年轻人就是这样，什么越没有，她越珍惜。用他们这辈年轻人自己的话来评价，就是妥妥的犯贱。
这个词语并不是什么贬义，相反的反而有种迎难而上“吃苦”与“真香”的玩梗意味。
“好。”她点点头。
温峥嵘行走完毕，带着她去小区附近买早点，还跟人介绍。
“这是我外孙女，对，今年刚刚考上大学，特意请假来看我的。对，小霜也回来了。这个金银粿给我来十个，要萝卜干香菇馅的。”
姜由己觉得跟这个有点严厉又有点把她看顾又介绍给别人的外婆，更有人情味一些。
可外婆似乎忘了带钱，也没有带手机，姜由己自己掏出手机来付了钱，温峥嵘非要去银行的atm机里取现金给她。
姜由己只好拎着那个热乎乎的金银粿在24小时自动取款机外面等温峥嵘。
她听见路边有几个人走过去，对自己这个方向指指点点。她们声音很大，还以为掩饰得很好。
姜由己听见她们在说：“那个就是温老师的外孙女啊。”
“就是之前那个未婚先孕的孩子喔。”
“不是，不是那个啦。那个已经被打掉了，还闹去了幼儿园，所以她女儿才丢工作害得温老师没面子的。”
“哦哦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所以花钱找女婿那件事是在之后？”
“对对对。这件事也闹得特别离谱。”
“听说昨天她女儿是被警车推回来的，坐在轮椅上，好像不太好。”
“唉，好好的一个女儿，被她养废了。”
两人念念叨叨，逐渐远去。
温峥嵘从取款机里打开门走出来，眼神阴鸷地看着两个路人离去的方向。
姜由己听完了这几点重要信息，顿时明白了外婆为什么打住那个话题。
原来在姜阳之前，温墨霜还有一段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