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白面青须焦尾扇、背上的木书箱与晨光江景相溶，让他看起来分外清秀俊逸，居然半点也不像个妖怪。
倒像是这些年来，她躲在田庄里偷看到的人。
那些游山探幽的凡间书生。
她禁不住就有了好感。
要不要去换衣裳呢？
她犹豫着。
蛇童们悄立在一边没有催促，碧游公子在岸上头也没有回。
临水的渔居石砌木筑，都是城中富室、官府所建院落。
她抬眼看去，那魔修隐藏的渔居当门是一处高有三层的楼阁，松木飞檐，楼匾上写着七个字：
“望仙楼上望仙人”
眼下，在这楼门中进出的都是和碧游公子一样打扮的真书生。
偶尔有几名女子，坐船乘轿到得门前，果然也是衣裳华丽一看就是富室人家。
她的打扮确实不合适。
她想了想，转身进舱。
蛇童们连忙跟了过去，碧游公子虽然听到了动静，却更不会回头。
免得这小半妖以为他要占便宜。
她坐在妆镜前，开始用朱砂画符准备斗法。
望仙楼里的魔修会杀人，他们可不是鹏妖林锟会对她手下留情。
她符法学得好，画得也快，一连画了近一百张道符。
蛇童们果然准备好了一身衣裳送给她，她问过穿法客气请了他们出去。
道符在手，一切好办。
她在后舱用符法布下了禁妖阵，这才换了衣裳。
不料碧游居然耐得烦不怕等，他在岸上见着她一身衣裳仍然不满意。
“脸呢？首饰呢？”
他用看穷酸的眼神鄙视她。
“……”
她只好又回身。
蛇童进来为她梳头盘发髻，精心插了两三支头饰。
她这时才察觉到，妆台边有几箱子全是绫罗绸缎制成的女子时尚衣裙。
衣裳半新半旧，妆台上的两只首饰盒里堆满了金银梳子和珠钗玉镯
这些都像是备着给女子使用之物。
她甚至还在妆台抽屉一角看到了一副卷起来的小画像。
画中女子像是个凡女，姿容颇为出色，笑提花灯，画上用印当然是碧游公子亲手所画，
他题的字是：
“月下相逢赠史娘子”。
李暮雨总觉得奇怪。
原来这碧游公子喜欢的是一位凡女史娘子？
难道他不知道，妖仙和凡女那可是没结果的。
想到这里，李暮雨猛然间回过神来。
她终于想明白碧游公子说江师兄不是散仙，她不用指望是什么意思了。
她是半妖，江师兄是青城弟子。
她和他以后不能结道侣。
“啐，我才没有想这些——”
她羞恼着。
然而她心底毕意就有了一丝黯然。
江师兄又体贴又温柔，一点也不嫌弃她是个半妖，也不怪她乱发脾气。
他还愿意她和真的做道侣。
“李娘子，这小画是我家公子三年前的旧物，娘子要是喜欢凡人的画儿，中舱里挂着几副名画，娘子有闲时还请上船再赏上一赏。”
蛇童的声音传来，因为她扭在手里的画，他们上前陪笑开口。
“……”
她有些脸红，连忙把画还给他们收了起来。
“李娘子，我家公子性情温柔，为人体贴……”
小蛇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个劲地开始夸耀碧游公子，李暮雨默默看着他们。
以为她瞎了眼吗？
她难道没有看到碧游公子一上船，这些蛇童的脑袋都吓得缩到脖子里面去了吗？
这些蛇童八成还是碧灵妖君的子孙吧，居然怕碧游公子怕成了这样。
谁不知道他是个穷凶极恶的大蛇妖？
他能和温柔体贴这四个字扯上关系吗？
这时，她再看到蛇童们收起了那凡女的小画，马上就想起了听来的各种妖怪故事。
蛇妖看上了漂亮的凡人小姐，然后变成凡人书生假意接近。
等小姐喜欢上书生，妖怪就把她叼回妖洞吃了。
这条妖船是不是妖洞？
她悚然一惊。
看到那几箱子绫裙锦绣，满桌子珠玉首饰，她都怀疑起来是不是被吃了的小姐们留下来的。
“李娘子，这是长安城宫制的首饰，李娘子请选一副……”
蛇童不知道她在自己吓自己，捧了几副耳环让她挑选。
她待要拒绝，却发现长安城的宫制金首饰太好看。
小蝴蝶、小葫芦、小鹧鸪等等，琳琅满目不下十多种精巧金饰样子，她一个没忍住，还是选了一副小蝴蝶。
选完后就很羞愧。
李宝儿让她住在了峨嵋下院田庄，平常也不时送给她各式各样的小仙器小仙宝把玩。
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只是凡人饰品不用画符阵淬炼，精巧好看，她才多看了两眼。
“……我自己来。”
她一边戴耳环的时候，一边努力振作。
她要是能除魔立功，就能做峨嵋剑仙，和江师兄一样在内门修炼。
这样就很好了。
对镜理妆时，她看着镜子里画了凡女梅花妆的女子，蛇童居然给她上了和小画上史娘子一样的妆容。
突然间她脑中灵光一闪，看向了窗外岸上的碧游。
她终于想起这蛇妖的来历。
她哥哥李宝儿曾经说起过一件事。
三年前，他就受青羊观所请，下山助流云子等青羊观师侄们除妖。
他打败了成都府的一名大妖怪。
因为这大妖怪和一名凡女相恋。
“这一人一妖两情相悦，其情可悯，但那女子是凡胎，被妖气所染命在旦夕之间。”
李宝儿回来时路过田庄，特间进庄陪她说话，也曾叹息着，
“他虽然是成都府有名的妖仙，但人妖有别，不说是他，就算是千年修行的妖仙，也不要指望与凡人结缘。”
道门剑仙经常会为为了这样的原因下山除妖。
她不知道三年前被剑仙们拆散了的那对鸳鸯是谁?
那有名的大妖怪是不是碧游公子?
看着他站在岸上的孤单身影，想想那画里的美人，她还是不自禁就叹息起来了。
她想起了她和江师兄.
岸上的碧游公子正转了头,恰好看到了她同病相怜的眼光，也看到了她梳起了精致的望仙发髻，在窗前露出束胸短襦，还有鹅蛋小脸。
她额头前斜插了两支葫芦小金钗。
淡扫蛾眉，手执白纨扇，漆黑双眸半隐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