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她，眼神渐渐温柔起来。
她马上就察觉。
他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
他的脚步向船边走了一步，她也心里一跳，避开他的视线连忙转了头。
“……还在磨蹭什么？”
他不耐的声音传来。
恢复正常了。
舱里的蛇童们忙乱了起来。
“可以了，不用再——”
好不容易被他们梳妆得光鲜，她突然在镜中看到碧游公子的身影。
他不知何时上了船，正站在了她身后。
她吓了一跳。
除了李宝儿，她还从没有叫年轻男子看过她梳妆的样子。
“你怎么进来了！”
她顿时恼了，跳起来转头瞪着舱门前的他。
“……哼。”
他完全不在意她的脸色，在她防备的眼光下旁若无人地揭帘进了舱房，仔细打量了她全身的钗裙打扮。
她袖子里抓紧了四道破妖符。
他和她擦身而过，亲手在妆台首饰盒里又捡了一枝镶珍珠的金珠花和一只泥金梳。
“凡人都是势利眼。让他们替你插上。能进那楼里的非富则贵，非要让人把你赶出去？”
“……”
蛇童给她插上后，他终于露出了勉强满意的表情。
她当然是一脸没好气了。
“走吧。”
他只当是没看到，招手让蛇童又换了一柄画扇子，塞到不情不愿的她手上，这才转身。
她板着脸，上岸随他一起到了望仙楼门楼之前。
从大门外看去，二门内是一座士子来往的书院，上书“眉州州学”
二门前的看守，却是一名火工道人。
这道人绝不是普通人。
李暮雨精神一振。
这时，她倒觉得碧游公子的挑剔准备是理所当然了。
碧游上前把学籍碟文交给火工道人，她等在了一边。
“娘子。”
碧游公子转头看她，笑得温柔。
“……？”
她茫然一呆。
不仅是对他突然唤出的娘子不明所以，她更是被他的笑颜惊了一惊。
方才下船时她埋怨了一句裙子太长好跘脚，这蛇妖听了不高兴，除了嘲笑她腿短之外，刚才还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八吊钱的样子。
现在的脸色变得真快。
“娘子。”
他加重语气，含笑盯住了她。
“……”
她瞪着他伸过来的手。
凡人假扮兄妹，还要称呼为娘子，外加手牵手？
他眼中闪过了不耐烦，露出了蠢货真没办法打交道的不屑，偏偏还是一脸温柔笑意。
两下对峙中，看到那守门的老道士，她立时醍醐灌顶。
人家不相信是兄妹，这蛇妖临时改成了夫妻。
她瞪了他一眼。
她才不要和他有什么牵扯。
这蛇妖自恃俊美，又住在清远江中，平常他一定少不了像李孝逸李长史一样去成都府花灯会里游玩，没事就追求追求小娘子。
所以才和那史娘子有了一段情缘。
江师兄就不会和他一样。
然而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碧游公子伸手就要拖着她一起进书院。
果然他低语了一句。
“我们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一起游学。”
“……”
虽然早就质疑过兄妹俩出来游学的身份有点假，事到临头她还是本能地把手一挡。
她才不要和他手牵手。
仙光与妖光一撞，刮出了一阵怪风，门前的火工道人皱眉看了过来。
碧游公子眼里射出来的阴光简直要把她全身洞穿。
她几乎都听到了他在脑子里反复骂着的两字：
“废物！”
门前迎宾的火工老道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来路不明的高手，八成就是个魔修。
她心里一转，急中生智冲着碧游公子恨恨一瞪眼，嗔道：
“我不要你管。”
说罢，她一跺脚，提着十二破的小簇花双色长裙，就踏着州学大门的三级台阶进去了。
阳光从门前翠红叶影里散落，照出她身姿袅娜。
她脑后倒插一支泥金翠纹长梳，堆拢起乌亮精致的十字盘髻，发髻边除了珠花，还斜插两支镶玉赤金长钗，钗头金丝吊着一枚闪烁的小金葫芦。
因为她娇嗔怒气，裙间方形人眼的青佩玉随着她的脚步出发一声叮铛清响，
“……”
碧游公子没料到如此，本来阴沉的脸色不由一呆。
他瞪着她肩臂后雪白薄纱帛带飘飘的背影，再瞟了瞟火工老道人诧异转而微笑的老脸，他只能咬牙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笑脸。
“娘子，是我错了——”
他匆匆呈上了游学的文碟，火工道人换给他一张学牌后，他才提着白袍前摆追了上去。
“娘子——”
李暮雨很警惕，她一踏进州学的大门就缓下了脚步。
前面有禁妖阵。
时辰正是课时，前庭里寂寂无人。
深绿槐树下以条石砌了一处内圆外方的清澈饮马池。
水池大小二十步方圆，以供路过的学子停驻饮马。
池的两边都是行人廊道，绕过了池后的一处前厅伸向了后面的讲学堂。
她看不出禁妖阵的枢纽在哪里。
只知道阵法很厉害。
“跑什么？”
碧游公子没好气地声音传来。
她没有转头，分辨着禁妖阵的边缘，缓步走过了夹竹小径，停在了饮马池边。
不能再上前了。
她试探着走上一步，碧游公子警告的声音同时传来：
“找死吗？”
这一回，他的声音直接从识海里透过来，把她吓得不轻。
她瞪向了他。
碧游公子横她一眼表示她真是个累赘，在前厅外仔细打量。
里面无人，只有供着的圣人像。
这禁妖阵不容易破。
“不知道我们是假扮夫妻吗？”
他又通过神识在脑海中和她暗中说话，
“你是半妖，脑子也只有半个？”
在她大怒之时，他还狠狠瞪了她一眼，“外面那个老道你以为好对付？”
“……以公子你的法力一定能对付。”
她忍怒笑了起来。
这州学里很危险。
迟早有他来求她帮忙的时候。
她索性赖在了阶下不动，在缀花团扇子后向他一笑。
“……”
碧游觉得这小妖怪笑得勉强妩媚可人，但他明明是计划让她去当替死鬼的。
她不接他的脸色，抬头看天。
“……”
他默默看向无人的前厅，突然一捏妖决，指头冲出一道绿光。
绿光撞在了敞开的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