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把车开到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打算找一户村民,给点钱把车子暂时停放几天。
我找到了一户人家,户主是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大爷,在我倒车停到院里后,很热情地请我进屋坐一下喝口水,我也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我四处打量了一眼,目光落在桌子上的一个相框上。
我把相框拿起来,发现是一张合照。
老大爷坐在椅子上,一个干净帅气的男生站在身后扶着他的肩膀微笑。
真好。
告别大爷,我徒步进山,大概一个多小时后走到了那个村子。
其实这个村子并不大,目测也就一百多户人家。村子上空弥漫着一层朦胧的白雾,阳光都照不消。
进入村内,我边走边打量,碰到的村民都一脸狐疑地盯着我这个外乡人看,擦肩而过之后,在我身后交头接耳。
走着走着,我看到了一个坐在门口发呆的老奶奶。
我走到她面前笑着打招呼:“阿婆,可以跟您打听一个人不?”
她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久,没有回答。
旁边一个在择菜的中年妇女突然搭话:“她的耳朵早就聋啦!你谁啊?要找什么人?”
我笑着说:“您好,我是外地来的,要找一个叫卢小语的女孩,请问她家在什么地方啊?”
听到我这句话后,中年妇女突然脸色一变,什么也没说,赶忙拉着老奶奶回屋了。
我一脸懵。
我又尝试着去问了几个村民,他们一听到我要找的人,不是立刻躲回家里藏起来,就是摇着头说不知道。
有没有必要这么夸张?
因为村子不大,我很快就走到了村尾。
正想原路折返回去再找一次时,浑身的汗毛突然没由来地倒数炸起。
我警惕地四处打量,而后将目光死死地落在一块杂草丛生的山壁下。
我双手结出一道法印,掐着指决缓步走去。
就当我准备看到杂草后的东西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回头一看,发现一群村民正挥舞着棍棒朝我冲过来。
看到这一幕,我一时半会儿居然没了主意。
是跟他们打,还是撒腿就跑?
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我的胳膊突然被人拽住了:“跟我来!”
我被陆江拽着狂奔,身后那些村民穷追不舍,看架势,今天是非要把我们打死不可。
陆江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但他的体能实在太差,很快就变成是我拽着他跑了。
跑到村口后我停了下来,回头一看,那些村民没再追了,朝我们骂骂咧咧了几声后就渐渐散开了。
陆江突然生气地质问我:“杨千文!你怎么又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
我看着他:“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他突然语塞,想了许久,叹了口气:“我是一个老师,我不能放弃我的学生不管。”
我没说话,自顾着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了面包,原本想分一个给他,但想了想后又收了回来。
我一边吃着面包一边问:“你有很多个学生吧?”
我的言外之意,他有很多个学生,这个学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作为老师来说,他能上来家访劝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别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干预的。
而他冒着被村民打死打伤的风险也要来帮助这个学生,这明显脱离了正常范畴,难道他的师德真有那么厚重?
他也坐了下来,答非所问:“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你是我们寝室最风光的人了。家里有钱,朋友多,还特别受女生欢迎。”
大学那个时候,寝室里有几个同学,只有我是本地人。也因为是本地的,人脉摆在在这里,很多朋友经常来找我玩,在旁人眼里可能就算挺风光吧。
我摆了摆手:“你还忘了我是老师最讨厌的学生吧?哈哈哈哈。”
他苦笑了笑:“我小学的时候父母就走了,是爷爷把我拉扯大的。初高中时,实在穷得没钱读书了,如果不是我的老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接送我上学,教我念书、教我做人,我是没有机会成为你同学的。”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他的过去,不说还好,这一说,让我听着都觉得有些心酸。
“你不想待就可以不待的学校,却是我拼了命才能踏入的地方。”他呆呆地看向村子,眼中带满了迷惘:“你不懂的,你不懂那种感觉。”
我确实不懂。
我虽然也是孤儿,但在爷爷的照顾下,我非但不可怜,反倒过得比身边的同龄人好很多。
小时候的西山沟子真就是穷得不要再穷了,喝的是挑的河水井水、点的是昏暗的蜡烛煤灯。
跟我同龄的很多人,连每天早上吃一碗猪油炒饭、一个星期吃一餐肉都是一种奢望。
而我则是餐餐顿顿都有肉果蛋奶,仗着吃出来的大个子在村里横行霸道,欺负各路的小孩。
而且那会儿都是住在用泥土垒起来的大瓦房,能够起火砖房、通上水电的家庭不超过一个巴掌,而其中就有我家。
所以,那种跋山涉水去学校念书的事情我无法经历,也无法感同身受。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肯放弃她的原因?”我岔开了话题,又问:“你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帮助她,也是帮助当年的你?”
“也有这个原因。”他又说:“但最重要的是,像我们这种身世的孩子,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跳出这片望不到头的大山,我想为她点亮通往外边世界的路,就像当初我的老师点亮我那样。”
山风拂来,挑起他的发丝,点缀他的微笑。
我看着他淤青未消的侧脸。
他的话还是那么少,发型还是那么土,笑容还是那么青涩淳朴,衣服也还是那么褶皱不新。
可是他很高大,比那些树还高,比这片大山都高。
我松了口气,双手后撑,在草地上半躺下来:“除此之外呢,你就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吗?”
他也躺了下来,看着树上的叶子:“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念头,就是想追个喜欢的姑娘,结婚生孩子。”
“哎?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你喜欢一个戴眼镜的妹子是吧?就那个眼角有颗痣的。”
“是啊。”
“怎么不去追求啊?”
“我去了啊!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跟她表白,结果人家问我要你的QQ。”
“哈哈哈哈,你可别往我头上扣帽子啊,跟我没关系啊,我都不认识她。”
“哈哈哈哈。”
躺在草地上天南地北的瞎聊,看起来很无聊,却无比惬意。
“我受人之托,来这里就是找卢小语的。”我扭头看他:“老同学,我需要你的帮忙。”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