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笑转身道：“翠红，出来吧。”
人群中一个丫鬟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衣服灰扑扑的人。
翠红走出来以后跪在地上，面露痛苦，手上举起一个册子。
“我是老夫人手下的一品丫鬟，这个账本正是老夫人在外放高利贷的证据，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老夫人从拿到沈夫人嫁妆那一年开始对外放贷的所有明细。”
大周律法里放高利贷是要流放的大罪，秦家的老夫人却出去放贷，实在是让人不齿。
老夫人目呲欲裂，尖利的叫着扑上去想要厮打翠红：“你这贱骨头！胡说八道什么呢！给我住口！”
长公主动作更快，一下子拦在了翠红身前去，冷笑道：“秦老夫人，清者自清，你若是心里没鬼，便让她说完。”
老夫人整个脸都扭曲了：“说个屁，她分明是和秦端端串通好了来陷害我！”
老夫人现在言语粗鄙，动作凶狠，完全没有往日在外慈眉善目的模样，令在场的贵人们大跌眼镜。
吴清漪暗道不妙，忙过去，扯住老夫人，低声道：“冷静，还有转机。”
吴清漪装作关心的扶住老夫人，对着秦端端道：“公主，老夫人性格急躁，和你多有误会，但她也是你的祖母，怎么能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来陷害祖母呢？我秦家又不缺这些，老夫人再怎样糊涂也不会去放高利贷呀！”
吴清漪声声含泪字字情切，让一众宾客们都狐疑起来。
何况秦端端名声确实很差，做出这些陷害的事情似乎也不是说不通。
吴清漪眼睛转动，把周围人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她趁热打铁继续道：“翠红是老夫人从进府就带在身边的丫头，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能让这丫鬟背叛老夫人，加害老夫人！莫不是……”
吴清漪目光转向翠红，眸子阴翳“……用翠红的父母威胁。”
她口中是在说秦端端，实际上是在威胁翠红。
翠红一抖，埋着头。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加上翠红的表现，不禁信了八成，全都谴责的看着秦端端。
那花白胡子的老人怒道：“谋害长辈不忠不孝，你根本愧对端玉公主的称号！”
“老夫人再如何不是也是你的祖母，哪有用这种方法来发泄怨气的！小小年纪，就毒如蛇蝎。”
秦正一更是怒不可遏：“秦端端，不要再胡闹了，把这些人都带走！”
面对一众质疑和蔑视，秦端端好整以暇的鼓起了掌。
“吴夫人还真是会巧言令色。”秦端端勾唇，“不过我可不像你那么阴暗，想的都是如何陷害威胁别人。”
她转向众人朗声道：“我秦端端，行得正，坐得直，今日揭露我祖母，也是出于公理，身为小辈，如果任由长辈一错再错，如此愚孝才是真正的害人。”
月色清辉下一双杏眼恰如琉璃，好似清风明月，澄澈的不染一丝尘埃。
如此落落大方的样子，实在不能和构陷挂钩。
就在此时，翠红在地上重重的一磕头，磕得满脸鲜血。
她抬起血糊糊的脸，目光空洞：“五年前是我第一次替老夫人放贷，那家主人的妻子生病借了钱去买药，妻子治好了，可是借的钱利滚利翻了三十倍，要还五十两银子，最后那农人竟硬生生带着妻子孩子一起跳河死了。”
“两年前，青州来了流民，实在没钱过活，借了一百文钱，一月之后要还十两，他无力还债，卖身去挖矿，死在矿洞里。”
随着翠红的诉说，桩桩件件，满是血泪！
翠红拉过身后那一直低头的妇人：“婶子，你说，你借了钱之后如何了。”
那妇人缓缓抬头，眼睛里竟然留下一行血泪。
这分明是哭的太多，将眼睛都迸裂了。
“我一月前借了一两给儿子交书院学费，结果后来竟然要我们还八十两，我们还不出来就有人过来打砸，把我儿子打的双腿尽断……”
妇人泣不成声“……他是书院里最聪明的学生，可不过才十六岁就含恨自尽了。”
院子内一片死寂。
如果说这些都是演戏，那这些演戏的人也太过情真意切了，完全看不出丝毫破绽。
翠红哽咽道：“老夫人，奴婢感念您将我带在身边的恩义，可是翠红也有心，这些人的惨状让我夜不能寐，日日都在备受煎熬，我实在是受不住了，今日，翠红就以死偿还老夫人的恩德！”
她说完以后直接往一旁的石头柱子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
翠红额头破了个大洞，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众人惊骇不已。
这刹那间，竟然就去了一条人命！
老夫人跌坐在地，脸色灰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再也不怀疑了。
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去陷害别人？
更何况那些受害者，家在哪儿，何时借了高利贷。
那个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一查就能查出来。
厌恶，鄙夷，愤怒，种种情绪加诸在老夫人身上，让她面色苍白，身体不住的发抖。
完了，全完了！
吴清漪目光复杂的看着秦端端。
大意了，小看了这个丫头！
没想到秦端端来了一招釜底抽薪，一下子就把老夫人给打趴下了。
还有……这个翠红的死。
也不知道秦端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她豁出命去都要咬死老夫人。
秦端端神情淡漠，扫了周围一圈儿：“诸位，可还有疑问？”
她身量还小，那娇俏的模样却让众人心里隐隐发寒。
秦端端手段这样厉害，跟传言中的蠢笨可是半点靠不上。
莫非，她以往是在藏拙？
那户部尚书夫人最是能见风使舵，老夫人大势已去。
她立刻表忠心的凑到了秦端端面前：“端玉公主，既然这些礼物都是您娘留下的嫁妆，我们怎么会拿呢？当然是还给您了！”
“没想到秦家老夫人平时慈眉善目，全是一肚子的阴毒坏水，害的这许多人家破人亡，就该告上京兆尹，治她流放之罪！”
老夫人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扯住秦正一的袖子。
她鬓发散乱像个疯子似的尖声道：“正一，救我！救救你娘！我可是秦家的老夫人，怎么能被流放呢！”
秦正一又是愤怒又是惶然，他最是好面子，可没想到是他的亲娘让他丢尽了面子。
四周的目光投射过来，虽然没有笑声，但秦正一能感觉到他们眼神中的不屑和暗藏的讥笑。
老夫人疯魔似的：“你是秦家家主！你去求皇……”
越说越不像话了，秦言直接出声打断：“送老夫人回去。”
他没管秦正一失魂落魄的样子，冲着众人躬身一礼。
“秦家今日招待不周，改日秦言，必定上门赔罪，诸位先请回吧。”
秦言声音不疾不徐，脸上依然是那般如沐春风的笑容。
仿佛老夫人令秦家颜面扫地的事情，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所有人心中一凛。
秦言这位丞相能年纪轻轻坐上高位靠的可不是笔杆子，而是那诡谲莫测的政，治手段。
要真敢招惹，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有好果子吃。
众人僵硬的笑了笑，装作没看到老夫人被拖走。
一群人精们打着哈哈哈，飞快的离开了秦家。
偌大的院落里，瞬间空下来，只剩下长公主，老太君，还有秦家人。
秦言笑着躬身：“长公主殿下，老太君，请进屋一叙。”
如此镇定自若的气度，老太君不由赞赏点头。
长公主瞅了一眼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秦正一，道：“幸好沈姐姐的孩子不像他。”
她说完，拉着老夫人越过秦正一走进屋子里。
秦言拿眼瞥了下秦端端：“可真是一场好戏啊。”
秦端端缩了缩脑袋，方才的气势半点不剩。
她讨好的冲秦言笑笑：“大哥，你不是说过我惹事，你善后吗？”
“算了，总比以往日日忧心你被谁欺负了好。”秦言失笑，拍了拍她，“走吧，今天这事儿还没善了。”
秦端端也扬起唇角，她给吴清漪的厚礼可还没送呢！
长公主身份尊贵，老太君也是长辈，自然在主位。
见众人落座，秦言也不多话，首先道：“嫁妆一事，两位请放心，秦家绝对不会多占一分一毫。”
他眸子冷冷的扫过吴清漪和秦巧巧：“那些拿去的，秦言必定收回。”
吴氏和秦巧巧都不自在的避开视线。
长公主和老夫人略带讶然的对视一眼。
如今这事情的发展，竟然跟秦端端当时来找他们商议时预测的一模一样。
长公主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归还嫁妆乃是天经地义，只是这样可不够。”
秦正一黑着脸坐在下首，此时他也回复了一些理智，明白秦言请人进来，是为了老夫人的处置。
于是也沉声问道：“若秦家要保住老夫人，沈家还想要什么？”
长公主放下茶水，对着吴清漪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缓缓道：“只要秦家将吴氏休妻，我就出面，保住老夫人，不让她受流放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