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众人乱哄哄地嚷着去报官。不多时,周遭便没了声响,只剩金喜月一人落寞地坐在圈椅里。
她怔怔地看着青砖地面,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悄然在地面上映照出一块块金色光斑。金喜月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夜晚,常安宁悄悄塞给她一颗麦芽糖,麦芽糖泛出的金色就跟这些光斑一样,她甚至还记得他指尖被弓弦磨出的薄茧,记得他在暗夜里闪烁着微光的眸子。
可如今,那些甜蜜都只剩苦涩了。
“喜月……”
她正想得出出神,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动静。金老爷子在家丁的搀扶下,脚步蹒跚地走进花厅,二姐和三妹一左一右伴在身旁。
“阿爷!”金喜月看到金老爷子比之前瘦了许多,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金老爷子比起上次见面,消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可那双眼睛依旧透着矍铄。他一进花厅,开口便问:“喜月啊,你这孩子,怎么好些天都不来看爷爷了?”
金喜月实在不愿让爷爷忧心,赶忙起身,紧步走到金老爷子身边,紧紧握住他那瘦骨嶙峋的手,强挤出一丝笑容。
“爷爷,是我贪玩了,下次定不会这样了,您别生我的气。”
“是贪玩还是被关起来了?”金老爷子微微皱眉,叹了口气,“罢了,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金喜月怔了怔,忽然看到三妹站在金老爷子身后,顿时心如明镜。她跺了跺脚,对三妹责怪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跟爷爷讲?”
“我……我这不是怕你受委屈吗?” 三妹委屈地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那个没良心的常安宁,他凭什么要退婚啊?”
二姐有些自责:“都是我不好,可能是因为我的原因,惹得寺正大人不快,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月妹妹的婚事不成了,那我也不嫁了……”
金喜月赶忙呸呸呸了三声:“二姐,你说什么呢?丁锦程莫要这般说,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呢。”
“要怪,也是要怪那个常安宁!”金老爷子冷哼一声,重重地捶了下拐杖,“当初常家来提亲时,我就在心里撂下狠话,他敢退婚,我就上常家的门找他理论!”
说完,金老爷子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金喜月忙扶着金老爷子坐下,装作满不在意的语气说:“爷爷,其实吧,这本就是我一直盘算着要做的事儿,你忘了,我说过,我要么要一个赘婿,要么就和常家退婚,自由自在一生。”
“真的?你不会是骗阿爷吧?”金老爷子难以置信地问。
金喜月摇了摇头,她知道此时此刻,深知此时此刻,爷爷的身体状况已然大不如前,再也经不住任何风吹草动了。小时候,她总以为阿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可如今,看着眼前身形日渐佝偻的爷爷,她才恍觉阿爷也会衰老,也会力不从心。
以后的路,只能她一个人走。无论业力因果,都要她一个人扛。
“既然如此,你也不能入宫!简直胡闹!”金老爷子握着金喜月的手,“阿爷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会、也会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归宿……”
金喜月看着爷爷的神色,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她刚想说什么,花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声音尖利地传报:“寺正大人到——”
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金喜月抬眼望去,只见常安宁一手按在配剑上,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清亮的天光在他的玄色公服上掠过,凝成的一抹寒光最终结于他的眉眼之中。那眼窝下的目光如同刀刻一般,带着冰冷的刃光。
“我接到绣娘失踪的报案,要询问相关人等,还望诸位配合。”常安宁扫视众人,最终看向金喜月。
金喜月心头一凛,没有对视他的目光。
金老爷子一见常安宁,气得胡须都抖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前冲,嘴里骂着:“你这混账小子,还有脸来……”
“阿爷,别。”金喜月赶紧按住金老爷子的手。
金二叔也跟着常安宁进来,急忙从旁一把按住老爷子,压低声音劝道:“爹,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楚绣娘失踪的事儿,其他的稍后再说。”
常安宁径直看向金喜月,冷冷道:“月娘子,劳烦随我到厢房一趟,我有话问你。”
这句话问得疏离至极,仿佛她和他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三妹第一个跳了起来:“寺正大人,我姐姐昨天一直被关在寒室里,绣娘不是昨天丢的吗?你问我姐姐干什么?她不喜欢刺绣,跟绣娘又没有关系。”
“是啊,月妹妹刚从寒室出来,看这脸色都没吃好喝好。”二姐也帮着掩饰,挡在金喜月的身前,“寺正大人还是请回吧,我先带月妹妹去用膳。”
常安宁不说话,忽然将腰中配剑抽出,那是乌木所制的剑鞘,透着几分冷硬质感。他腕间一抖,便将二姐拨得踉跄半步。
金喜月忙扶住二姐,质问:“常安宁,你做什么?”
“不用误会,绣娘失踪地点是铁铺,那铁铺是月娘子的,所以我才要问询月娘子几个问题。”常安宁说。
金喜月走上前几步,安抚地拍了拍二姐的手:“别担心,不过就是问我几句话罢了,讲清楚就行了。”
说着,她走到常安宁面前,冷冷地道:“走吧。”
常安宁不言语,转身往外走。金家主在门口擦着汗,低声道:“寺正大人,小女不可能跟绣娘失踪有关。如果非要问话,就在花园的凉亭问几句就罢了吧。”
“你这个时候倒是护犊子了,平时不见得。”常安宁嘲讽了一句,回头看金喜月,“凉亭在哪儿?”
“我带你去。”金喜月声音冷硬,提步就往后花园走去。父亲把询问地点安排在凉亭也好,四面通风,常安宁也问不了几句话。
……
后花园里,百花绽放,芳香四溢,只是金喜月没有任何赏花之情。
常安宁进了凉亭,屏退左右,直截了当地问:“孟琋玉在哪儿?”
“大人,这是还未审问就认定是我抓了孟琋玉?”金喜月目光咄咄地看着常安宁。
常安宁笑了一下,眼底却依然铺陈碎冰:“你是如烟楼主,本事大得很,就算昨天被困在寒室,依然能够来去自如。孟琋玉,到底在哪里?”
金喜月深呼吸一口气,心情复杂地看着常安宁。这就是她差点托付终身的少年,如今却在咫尺之间逼问她。
她忽然很累,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她摇头,一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常安宁,你知道的,无论我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害别人。你今天这样问,是以为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常安宁一怔,目光落在她晶莹的泪珠上,心头钝痛。
“或者,你怕我透漏那天的秘密。不如现在就把我拘了去,如何?”金喜月伸出双手,伸到常安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