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业局衙门。
李骜命众人前去购买原料,准备制糖。
这并非李骜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原本他就手握雪盐,最简单的就是直接开办雪盐加工厂,然而问题在于盐这东西牵扯太多——盐税是国库支柱,关乎国本;盐引制度早已被各方势力把持,盘根错节;且私盐泛滥历来是朝廷大患,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财税动荡。
若强行涉足,不仅会触动满朝权贵的利益,更可能被冠以“擅动国本”的罪名,反倒拖累整个实业新政。
相较之下,糖这块就没有那么严苛了。
但这玩意儿金贵得很,从前便是奢侈品,价值不菲。
前宋时,官府贵家设四司六局,蜜煎局专掌糖蜜花果、咸酸劝酒之事,足见其在宴饮中的分量;街市食店、点心店、粉食店虽有糖蜜小食售卖,可蜜饯一斤便要五百文,寻常百姓难以问津,多是达官显贵宴席上的佐餐佳品。
彼时百姓一年难尝一回甜味,达官贵人却拿它当宴席上的金豆子摆阔,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现在的大明,是没有白糖的,那得等到嘉靖之后才出现。
糖的颜色深浅由杂质多少决定,杂质越少,色泽越白。
炼糖技术的核心在于去除杂质,元明以前的熬糖脱色,主要依靠反复熬炼和撇去泡沫来减淡颜色,宋代典籍中提及的白沙糖,多为海外输入。
嘉靖中期出现的黄泥水淋脱色法,是制糖工艺中使用添加剂实现脱色的突破,利用黄泥水的吸附作用去除甘蔗汁中的杂质,使糖浆脱色变白。
不过,由此法生产的白糖仍为块状,并非白砂糖,还需进一步萃取提炼。
道衍和尚在一旁看得愣神,觉得太过离奇。
李骜竟声称能将蔗糖制成糖霜!
在大明,蔗糖不过二十多文一斤,寻常人家虽不常买,咬咬牙也能尝个鲜;可糖霜呢,那可是身价不菲,市集上售价可达黑砂糖的五倍,堪称糖中贵族。
士绅商贾平日里想尽办法囤货居奇,一磅糖霜在海外甚至能卖出数十倍的高价,这般价差,足以让任何逐利之徒心动。
李骜若真有这化蔗为霜的本事,那一旦消息传开,整个大明乃至海外的商业巨擘都会蜂拥而至。
毕竟这商机,实在惊人。
可如果真可以办到,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先贤智者,他们怎么都不会?
难不成李骜这个沙场悍将,比历史先贤还要聪慧精明,还要学识渊博?
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此刻李骜正撸着袖子往糖浆里倒黄泥水,随着一勺勺的黄泥水浇下,琉璃瓦溜内的黑糖像是被施了法术般,由深褐渐转乳白,不过片刻功夫,溜内已尽是蓬松如雪的白霜。
“糖霜!”
“真是糖霜!”
“我的老天爷啊!”
“这蔗糖竟真能提炼出糖霜!”
周遭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姚广孝听见这动静,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重锤砸中,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难不成……真的成了?
他来不及细想,双脚已不受控制地大步上前,目光死死盯住那琉璃瓦溜——层层叠叠的糖霜铺在其中,晶莹剔透,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分明就是传说中价比金银的糖霜!
道衍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粗糙的手指轻轻蹭了点糖霜,颤抖着送进嘴里。
那股纯粹而浓郁的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眼角的皱纹都跟着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甜意烫到一般。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瞳孔微微放大,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李骜竟然真的成功了!
用这看似简单的法子,就将寻常蔗糖变成了天价糖霜!
这位常年驰骋沙场的昭武侯,究竟是个什么妖孽啊?
这般手段,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蔗糖不过二十多文一斤,而糖霜却贵达二百文以上,成色上佳者更能卖到三百文,价差足有十倍之多。
这般利润,远超寻常生意,便是盐引、绸缎也难及一二——只要能稳定产出,单是这价差带来的收益,就足以让士绅商贾疯狂,让各方势力侧目。
“不,这东西比糖霜更金贵,以后就叫——雪糖!”
李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毕竟这雪糖对大明而言极其重要,甚至可以作为战略物资——军中可用其补充热量、腌制干粮,民间可作调味、入药,流通海外更能换取紧缺的铜铁与马匹。
眼下对实业局就更加重要,这门技术能产出高价糖霜,利润远超寻常生意,足以帮助实业局打开局面,让士绅商贾看到实打实的厚利,届时无需多言,自会蜂拥而至,争抢入股名额。
“侯爷,”姚广孝回过神来后,急忙提醒道:“这制糖工艺必须严格保密,严禁任何人泄露出去!”
他比李骜还要看得长远,仅凭这雪糖产业,实业局就能够在大明站稳跟脚,并且凭借雪糖的恐怖利润,培养出一批依附于实业局的利益群体——这些人既得甜头,自会成为新政的拥护者,上可制衡朝堂旧势力,下能疏通地方关节,更能借糖业利润反哺水泥、海运等其他实业,形成环环相扣的利益链,让实业局的根基愈发稳固。
但李景隆却皱起了眉头,道:“咱们要以此打开局面,开办雪糖工厂,对外招收工人,这该如何保密呢?”
这生产工艺本就算不上复杂,核心不过是黄泥制糖的法子,工序拆解开来并无太多玄机。
工人日日守在工坊,见得多了自然能窥出门道,稍有心思的人记熟步骤,转头便能仿制——到时候秘方外泄,雪糖价跌如蔗,先前的谋划岂不成了泡影?
李骜微微颔首,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看向了姚广孝,给这位顾问表现的机会。
姚广孝捋了捋胡须,随后开口道:“办法不是没有,比如将工厂分为内区与外区,对外就只招收外区工人,他们负责原料这一块与雪糖制后的这一块——像是甘蔗榨汁、滤渣、搬运成品,这些环节不涉及核心工艺,任其接触也无妨。制糖工艺的关键步骤,绝不允许外区工人靠近。”
“内区工人则由咱们信得过的人负责,比如公侯府内的家生子、军中退役的亲兵,这些人与主家绑定深、不易叛离。并且要严苛管控,进出内区需核对身份、搜身检查,甚至可将内区工人的家眷安置在厂区附近,以亲缘为质,确保核心技艺只在可控范围内流转。”
李骜听后欣慰一笑,紧接着提议道:“在此基础上,工厂采用流水线作业模式,每一个工人只负责一样工作,不允许跨环节接触其他工序。”
“榨蔗的不知滤浆,滤浆的不见熬糖,熬糖的不懂黄泥淋脱色……各环节严格隔离,即便有人想偷学,也只能窥得其中一鳞半爪,断难掌握完整工艺。”
“如此一来,即便个别工人叛离,也无法凭单一环节的技艺仿制出雪糖,从根本上降低泄密风险。”
姚广孝听后心悦诚服,竟是罕见地拍起了马屁。
“侯爷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