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公府。
李善长半倚在镶玉檀木榻上,新纳的江南歌姬红袖跪坐在绣墩上,葱白指尖轻拢慢捻琵琶弦,《霓裳羽衣》的曲调裹着吴侬软语流淌开来。
少女腕间的金铃随着拨弦动作轻响,与檐角铜铃遥相呼应,倒衬得老国公鹤发朱颜,愈发显得志得意满。
李善长伸手揽过歌姬纤细的腰肢,指尖不经意扫过她水红绡纱衣下的肌肤,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要说李善长这人,那是出了名的——贪,贪慕虚荣,贪恋权势,好金银,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凡是他看上的,都要不择手段地占有得到!
身为大明王朝第一开国功臣,现在享受享受怎么了?
李善长抚摸着歌姬的柔荑,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在他看来,自己运筹帷幄半生,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这些享受,不过是应得的犒赏。
至于朝堂上那些弹劾他恃宠而骄的奏章,不过是嫉妒他位极人臣的跳梁小丑罢了。
然而正当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大哥!大哥?!”
平白被人扰了雅兴,李善长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怀中美姬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如受惊的小鹿般起身,她不敢抬头,提着裙摆福了福身便要退下。
下一刻,一个大腹便便的人便冲了进来,正是李存义!
“成何体统?!”李善长抓起案头镶玉镇纸重重砸在青砖地上。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李存义身子一颤,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奈何自己惹下了大祸,他也不得不赶来求助于自家兄长。
“大哥,这次您真的要救我啊,那锦衣卫……”
此话一出,李善长豁然起身,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存义。
“混账东西!你刚刚说什么?是你派人去截杀的锦衣卫?!”
李存义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锦衣卫抓了吴三,好在有人赶回来通风报信,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就……”
啪的一声脆响,李存义话还没有说完,就挨了一巴掌,直接把他给打蒙了。
“该死的蠢货!”
李善长愤怒至极,指着他鼻子怒骂道:“你是疯了吗?那可是天子亲军!”
李善长死死攥住金丝袖袍,指节泛白如骨。
李存义粗重的喘息声穿透屏风,字字如重锤砸在他心口。
他早该料到,这个从小便好大喜功、眼高手低的弟弟,终究会捅出天大的篓子。
太仆寺丞掌管天下马政,虽说品级不高,却握着官马交易、草场赋税的实权,寻常官员巴结还来不及,李存义却嫌油水不够,非要把手伸向要命的漩涡。
当年胡惟庸谋反案爆发,李存义深感大难临头所以急匆匆地前来,求他出面周旋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当时李善长连夜入宫,在乾清宫跪了两个时辰,才换来朱元璋一句“念你辅佐之功,暂且饶过”。
可是现在,李存义竟敢截杀锦衣卫!
锦衣卫是什么人?那是皇帝的眼睛和獠牙,李存义竟敢虎口拔牙,这不是找死,而是要拖着整个李家陪葬。
李善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后颈瞬间泛起寒意。
李存义瘫软在地,死死抱住李善长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大哥,你要救我啊!”
“锦衣卫查到了我们在江南的产业,所以我才被逼出手的啊……”
听到这话,李善长更是青筋暴起,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蠢货弟弟。
好在,他到底是李善长,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吴三知道些什么东西?了解得有多深?”李善长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全身力气。
李存义如蒙大赦,慌忙爬起身:“吴三是我小妾的弟弟,所以我们的产业基本上都交给他打理……”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耳光重重甩在他脸上。
“你真是……无可救药!”李善长恨恨骂了一句,对这个蠢货弟弟彻底绝望了。
他们在江南那边的生意,一旦被揭开定然是掉脑袋的死罪,这么要紧的营生,李存义竟然交给一个外姓人?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夜风卷着铜铃声灌进殿内,李善长强迫自己深吸几口气。
眼下局势,其实还有回旋的余地,因为锦衣卫的目标肯定不单是李存义,而是他李善长这位当朝太师。
锦衣卫本就是朱元璋手中的一把剑,目标正是开国元勋与淮西勋贵。
朱元璋要动的从来不是某个跳梁小丑。
李善长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宫墙轮廓,想起去年中秋宴上,陛下看着他的眼神已不似往日亲切。
淮西勋贵手握重兵、把持要职,开国元勋们居功自傲、广纳私产,这些在太平盛世里,都成了扎在帝王心头的刺。
锦衣卫作为天子耳目,此番针对江南产业的彻查,分明是要将淮西集团连根拔起,而他李善长,身为淮西集团的核心人物,自然首当其冲。
自汪广洋弹劾他恃宠而骄开始,御史台的奏章便如雪花般涌来,朝堂暗流从未停歇,而这次李存义莽撞行事,不过是给了对手雷霆一击的绝佳借口。
所以,眼下只要将那吴三给解决了,避免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这场风波就会就此平息。
“锦衣卫不会立刻动手。”李善长突然开口,声音已恢复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你不过是个跳板,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我。”
李善长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远处紫禁城的轮廓若隐若现,“只要解决掉吴三,这场风波或许还有转机。”
李存义浑身发抖,终于听出兄长话里的意思:“大哥是说……杀人灭口?可诏狱不同以往,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你立刻去联络大理寺少卿王敏、刑部郎中赵安,让他们明日早朝联名上奏,恳请陛下将案犯移交三法司。”
李善长展开案头的京城舆图,指尖划过刑部大牢的位置,“趁着移交途中,安排死士动手。”
“为何不在刑部动手?那里守卫不严,更方便……”
“蠢货!”李善长的指节重重敲在舆图上,“唐铎乃开国老臣,为人谨慎,处事公允,真等吴三去了刑部大狱,你还有下手的机会?”
“唯有在移交途中制造混乱,才能将水搅浑。”
顿了顿,李善长又补充道:“回去将你那小妾给杀了!”
李存义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不见丝毫血色。
“要是有人问起,你要哭得比死了爹娘还伤心,要让满朝文武都觉得,你不过是被奸人蒙蔽的可怜虫,明白了吗?”
听完这话后,李存义立刻反应了过来,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小妾什么的,没了再找就是,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啊!
李善长握紧拳头,暗暗盘算着明日早朝的每一个细节——他要让满朝文武都相信,李存义只是受人蛊惑的棋子。
而韩国公李善长,依旧是大明王朝最稳固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