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司直房。
“你说什么?”毛骧猛然拍案而起,案上的青铜烛台剧烈晃动,烛火险些熄灭。
他死死盯着蒋瓛,双目圆睁,眼中布满血丝,“周远怎么会死?”
蒋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单膝跪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发颤:“大人,卑职失职,周远自己一头撞在了石壁上面,等发现时……周远已气绝多时。”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毛骧那仿佛能将人灼烧的目光。
一旁躺椅上,李骜缓缓睁开双眼,睡眼惺忪的样子,却掩不住眼中的锐利。
周远这就死了?
看来这个王惠迪动作挺快的嘛!
李骜支撑着坐起身,轻飘飘地瞥了蒋瓛一眼,那目光似一把无形的刀,让蒋瓛浑身发冷。
“够了。”李骜的声音不大,“现在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蒋瓛,你仔细想想,周远突然暴毙,绝非偶然。好好查查这段时间谁接触过他!”
毛骧浑身一震,与蒋瓛对视的瞬间,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与愤怒。
锦衣卫,这天子亲军,竟然出了内贼!
他们又不傻,哪里听不明白李骜的话外之音!
如果不是出了内贼,周远怎么会突然寻死?
他要是想死的话,就不会硬生生地撑了这么久,还被酷刑折磨了一夜!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毛骧一脚踢翻身旁的矮凳,怒不可遏地吼道。
蒋瓛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匆匆离去。
“该死的蠢货!”毛骧在屋内来回踱步,拳头紧握间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这些人手段真是下作,此仇不报我毛骧誓不罢休!”
这可是天子亲军,皇帝陛下的耳目之司,结果却有人被收买!
一旦传入皇帝陛下耳中,那他毛骧不死也会脱层皮!
李骜轻咳几声,打断了毛骧的暴怒:“毛老大,此事不可莽撞,先看看这个内奸吧!”
不一会儿,蒋瓛风尘仆仆地归来,脸上带着既兴奋又忐忑的神情。
他将调查结果详细禀报:“大人,那内贼已查明,是负责看守周远的狱卒陈三。此人嗜赌如命,在外欠下巨额赌债,被人收买,暗中传递消息。”
“那幕后之人让陈三告诉周远,用其妻儿的性命相逼,周远这才会……”
“废物!一群废物!”毛骧猛地拔出佩剑,一剑将案几劈成两半,“就因为这么个贪财的鼠辈,断了我们的线索!”
“周远一死,再想从他口中得知真相,难如登天!”
一众锦衣卫脸色都很难看。
线索到这儿也就断了啊!
毛骧脸色一阵阴晴不定,随后恨声怒骂道:“我现在就去面见陛下,将刑部尚书王惠迪的恶行一一禀明!”
听到这话,李骜顿时哭笑不得。
他没有想到毛骧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就好比小孩子在外面打架打输了,回家跟家长告状一个道理。
李骜连忙拦住毛骧,笑着劝阻道:“哎哎哎……万万不可!”
“王惠迪身为刑部尚书,位高权重,我们仅凭猜测,并无确凿证据。”
“这周远尸体可是还在这儿!”毛骧嘟囔道,“我就不信弄不死这个王惠迪……”
“死无对证啊!”李骜苦笑着摇了摇头,“死人是不会开口的,如何指证王惠迪?”
“再说了,就算告到陛下那里,陛下也难办。到时候,不仅扳不倒王惠迪,反而会让陛下陷入两难之地,还会打草惊蛇。”
毛骧听后急得满脸通红:“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算了?那当然不可能算了。
李骜示意毛骧坐下,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我们换个思路。”
“周远不是普通死囚,王惠迪冒险将他从死牢捞出,必定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让他暗中办事,不然周远早就潜逃海外,逍遥快活去了。”
毛骧猛地停住脚步,铁铸般的眉峰拧成死结:“你的意思是……”
“若周远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江洋大盗,得了自由后必定如惊弓之鸟。”李骜耐心解释道,“要么隐姓埋名远遁海外,要么逃去别处重操旧业。可他偏留在京城——天子脚下卧虎藏龙,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动朝廷,这不是自寻死路?”
这个逻辑并不难懂。
毛骧听后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一个被判死刑的江洋大盗,侥幸出狱之后,第一反应当然是隐姓埋名。
就算他是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那也会潜逃去其他州府继续作恶,而不是在这京城之地,天子脚下!
李骜说得没错,普通逃犯绝不敢在京城逗留,除非背后有人撑腰,或者……
“除非这周远替死后就一直在暗中给王惠迪做事!”李骜道出其中关键,“昨夜审他时,我便觉得蹊跷。一个将死之人,却在关键时候咬牙不开口,当时只道是硬骨头,如今想来——他不是不想招,而是不敢招。”
“所以我才说,周远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留在京城,定是在替王惠迪暗中行事,而且绝不是什么贩卖私盐!”
听到这话,毛骧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追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当如何行事?”
“我们不妨从周远生前的轨迹查起,他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什么私盐贩子可能只是挂羊头卖狗肉,只要能弄清楚周远究竟在替王惠迪做什么,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王惠迪的把柄!”
见毛骧还有些犹豫,李骜继续劝道:“毛老大,你想,王惠迪身为刑部尚书,掌管刑狱,却私下将死囚捞出,这本身就不合常理,十万两也不算很多……”
听到这话,锦衣卫众人都有些傻眼,毛骧也是瞪大了眼睛。
十万两还不多吗?
他们拼死拼活十年,算上俸禄、赏赐,再加上些见不得光的进项,拢共也凑不出这零头!
毛骧怨气满满地盯着李骜,很想开口怼这家伙一顿,奈何却生生咽了回去。
人家麾下有一个严氏商会,可谓是日进斗金,当然看不上十万两银子。
李骜没有注意到众人脸色,笑道:“周远能被王惠迪如此重视,所做之事必定惊世骇俗,只要我们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能有所发现。”
毛骧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他沉思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依你所言!我这就挑选心腹精锐,全力追查周远生前的轨迹。”
很快,一批批锦衣卫乔装改扮,分散到京城的各个角落。他们走访周远生前接触过的每一个人,查阅他留下的每一点蛛丝马迹。
茶馆里的说书人、街边的小贩、当铺的掌柜,都成了他们询问的对象。
三日之后,毛骧的书房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线索。
漕运账册、刑部卷宗、当票存根……堆成小山,每样物证旁都用朱砂标着可疑之处。
当毛骧顺着这些蛛丝马迹陷入沉思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了一道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