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欧阳伦又被两名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拽了回来，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而且这一次，殿里静悄悄的，马皇后与安庆公主都已不在场，只剩下老朱、李文忠与李骜三人，三道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齐刷刷地扎在他身上。
面对这三人毫不掩饰的凶恶眼神，欧阳伦魂都快飞了，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立刻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是……是昨日……昨日临安公主带着驸马李祺来府上拜访，臣……臣听她们闲聊时提到了实业局的雪糖生意，说……说那东西利润惊人，还说……还说昭武侯年纪轻轻就掌了这么大的权，怕是……怕是有些恃宠而骄……”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更厉害：“这李祺还说，陛下最疼咱们这些皇亲，让臣……让臣不妨去跟昭武侯提提，看能不能……能不能让公主府也沾点光……说什么‘都是自家人，分杯羹罢了’，臣……臣一时糊涂，就被他们说动了……”
临安公主！
老朱与李文忠听到这名字，瞳孔同时一缩。
那可是老朱与马皇后的嫡长女，是安庆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可没等两人细想，欧阳伦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心头一沉——听到“李祺”二字，老朱与李文忠猛地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清晰地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当然，这杀意不是针对临安公主。临安公主虽是嫡长，却素来性子温和，没什么主见，断不会有这等挑唆构陷的心思。
矛头直指她那位驸马，李祺！
这李祺，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正是李善长的儿子！
事到如今，一切就都明朗了！
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正是李善长这老贼！
他哪里是闲赋在家的安分人，分明是贼心不死，借着儿子李祺驸马的身份，在背后搅动风云。
李善长算准了欧阳伦贪婪短视，又摸清了临安公主没什么主见，便暗中授意李祺，让其借着拜访安庆公主府的机会，故意在欧阳伦面前渲染实业局的暴利，又旁敲侧击说李骜年轻气盛、仗着李文忠的势独揽大权，一边勾起欧阳伦的贪念，一边点燃他的妒火。
如此成功激起欧阳伦的贪婪，让其主动跳出来当这出头鸟，去招惹李骜、觊觎实业局。
欧阳伦注定失败，因为李骜本性桀骜不驯，哪里会被什么驸马吓到，反而依照他的脾气秉性，说不定会与欧阳伦发生斗殴，事实也正是如此，此事闹到御前，无论是皇家颜面受损，还是李骜与李文忠寒心，这都是李善长想要看到的。
毕竟，先前的锦衣卫被截杀案与海禁走私案，都是因李骜而起，李善长也因此被逐出京师，可想而知他定对李骜恨之入骨。
老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凌冽杀意。
这老狐狸，打的竟是如此阴狠的算盘！
既借了皇亲的势，又藏好了自己的形迹，若非欧阳伦被吓破了胆全盘托出，恐怕真要让他蒙混过关，还得让李骜和李文忠平白受了这委屈。
这是最简单直白的离间计！
但李善长对老朱再了解不过，所以老朱还险些真个遭了他的道儿！
“好，好得很！”老朱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朕念他李善长有功于社稷，留了他一命，他竟还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李文忠也沉下脸，眼中杀意翻腾。
好一个李善长，真是丝毫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倒是李骜对此并不意外，脸上甚至没什么波澜。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欧阳伦那点能耐，根本撑不起“觊觎实业局”的野心，早就怀疑他不过是个被人推到台前的马前卒。
要么是朝中某些眼红实业局利益的皇亲国戚在背后怂恿，想借机分一杯羹；要么就是李善长这老狗在背后唆使，想借此打击报复。
毕竟，实业局的崛起挡了不少人的路，尤其是那些靠着旧有模式牟利的勋贵与文官集团。
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光天化日之下登门索要股份，还敢图谋制糖法，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但偏偏欧阳伦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既贪婪又虚荣，几句好话就能哄得他晕头转向，几句挑拨就能让他冲昏头脑，无疑成了最佳的棋子，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以为占了便宜。
“陛下……饶命啊陛下……”欧阳伦听着几人对话，知道自己把幕后主使供了出来，似乎又看到了一线生机，连忙再次“咚咚”地往地上叩头，额头早已磕出了血痕，嘴里不停地哭喊求饶，“臣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求陛下看在臣揭发奸佞的份上，饶了臣这一次吧！臣再也不敢了！”
老朱见他这副贪生怕死的废物模样，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更是越看越觉得心烦，眉头拧成了疙瘩，厉声喝道：“闭嘴！你这等被人当枪使的蠢货，也配谈功劳？若不是你贪心不足，怎会落入圈套？”
他懒得再看欧阳伦一眼，对着殿外侍卫扬声道：“来人，将这废物拖出去，不必再关大牢，即刻押赴边疆流放充军，永生永世不得回京！”
欧阳伦又哭又嚎，嗓子都喊哑了，一边挣扎一边朝着老朱的方向磕头，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求饶的话，可殿内三人谁也没再看他一眼，连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他那点哭喊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又可笑，终究没有任何用处，很快就被两名甲士像拖牲口一样架起胳膊往外拽，拖拽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拧断，一路踢踢撞撞地拖出了殿门，哭嚎声也随着距离渐远而慢慢消失。
李骜看着这厮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好事。
毕竟他清楚记得，历史上的欧阳伦可不是什么安分角色。洪武末年，他“奉使至川、陕”期间，仗着驸马身份“数遣私人贩茶出境”，借着朝廷茶马贸易的禁令大肆走私，从中牟取暴利。
陕西布政司的官员们忌惮他的身份，谁也不敢过问，他的家奴周保更是狐假虎威，蛮横到极点，动辄就指使地方官征调百姓的车辆几十辆来运送私茶，甚至敢当众殴打蓝田县河桥司的巡检税吏，端得是张狂跋扈，把皇亲国戚的特权用到了极致。
最终，这事捅到朱元璋面前，老朱震怒之下，根本没顾及安庆公主的情面，直接下令将他赐死，连带着那些包庇他的官员也一并受到严惩。
如今这么一闹，欧阳伦被废掉驸马之位，流放充军，看似凄惨，却至少保了一条命。
往后他在边疆吃够了苦头，未必没有改过自新的可能，总好过将来犯下更大的罪孽，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么说来，自己揍了他一顿，然后闹到御前，倒像是提前断了他那条作死的路。
啧，咱还是做了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