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京,王宫偏殿。
往日里用于朝议的殿宇,此刻只聚着李成桂与几名心腹,殿门紧闭,连侍奉的内侍都被屏退在外,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隐秘的气息。
李成桂端坐于上首,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年近五旬,鬓角已染上风霜,却丝毫不显老态——脸庞轮廓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那是常年征战沙场、手握兵权沉淀下的威严;颔下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更添几分沉稳气度。
只是此刻,他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显然正为“大明册封”之事烦忧。
此刻李成桂已经与郑道传、赵浚、尹绍宗等被后世归为“新兴士大夫”的朝臣紧密结合,以私田改革为突破口,有条不紊地推进改朝换代的步伐。
这些新兴士大夫多出身中小地主或寒门,长期被李穑等旧贵族压制,对韩国王朝的腐朽积弊早已不满。
李成桂借助他们的力量,一方面清查旧贵族隐匿的私田,将其收归“公田”后分配给无地农民,既赢得了底层百姓的支持,又削弱了旧贵族的经济根基;另一方面,他让郑道传草拟新的礼制与律法,为未来的新王朝构建框架,让赵浚负责联络地方官员,逐步将权力收归己手,改朝换代的棋局,已在他手中悄然铺开。
但另一方面,以门下侍中李穑为首的众多官员仍坚决维护韩国王朝,反对李成桂集团的篡国阴谋。
李穑出身韩国名门望族,不仅是韩国士林的领袖,还曾担任过太子少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手中掌握着舆论话语权,他多次在朝堂上公开斥责李成桂“以下犯上”,联合数十名官员上疏恭让王,请求罢免李成桂的兵权;私下里,他又联络各地旧贵族,暗中积蓄力量,试图推翻李成桂的统治。
支持与反对李成桂的两派人马在威化岛回军后的四年时间里明争暗斗,朝堂上唇枪舌剑屡见不鲜,地方上甚至爆发过小规模的武装冲突,韩国的政局,早已在暗流涌动中濒临分裂。
这局面,让李成桂心中始终萦绕着一层忧虑。
他心里面很清楚,李穑等人绝非普通的政敌——他们代表着韩国传承数百年的士林正统,手中握着“忠君”“正统”的道德大旗。
若是强行除掉李穑这些绊脚石,固然能扫清改朝换代的障碍,却会彻底激怒整个韩国士林。
要知道,即便是他将来成功取代韩国,建立新王朝,也需要士林阶层的支持来稳固统治——治理国家需要文官,教化百姓需要儒师,若是士林集体反对,新王朝便会陷入“无官可用”“无士可依”的困境,统治根基终将摇摇欲坠。
正因如此,他对李穑一派始终采取“打压与安抚并存”的策略,既剥夺李穑的部分权力,又不敢将其彻底逼入绝境,可这也导致改朝换代的步伐屡屡受阻。
在李成桂看来,破解这一困局的关键,就在于获得大明的册封。
只要大明这位“天朝上国”认可他的统治,那么“正统”的帽子便会稳稳扣在他头上,届时,李穑等人再以“忠君”为由反对,便成了“逆天命、抗上国”的不义之举,士林阶层也会因畏惧大明的威势而不敢轻易异动。
反之,若是得不到大明的支持,他即便杀了李穑,也只会被士林视为“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认可。
这份对士林反弹的忌惮,与对大明册封的渴求,如同两块巨石压在李成桂心头,让他在推进改朝换代的每一步时,都不得不谨慎权衡。
下首坐着的几位心腹,皆是他多年亲信:有跟随他在威化岛回军的核心将领赵浚,此人足智多谋,是李成桂的“谋主”;有掌管韩国财政的郑道传,擅长统筹调度,为李成桂的军权提供了经济支撑;还有武将南訚,性格勇猛,麾下兵力是李成桂最倚重的战力。
几人正低声商议着如何向大明呈递奏疏,既能隐瞒王禑、王昌被杀的真相,又能让朱元璋认可恭让王的“正统性”,为李成桂日后夺权铺路。
“大人,依属下之见,奏疏中需多提韩国对大明的恭顺,再献上人参、马匹等贡品,先稳住大明皇帝的心意。”赵浚拱手说道,眼中满是算计,“待大明册封恭让王后,咱们再慢慢架空王权,只需两三年,便可……”
他的话还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跪地禀报:“大人!大事不好!仁川港急报——大明船队突然抵达,领头者乃是大明驸马、倭岛都护府经略使,镇国公李骜!”
“什么?!”李成桂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玄色锦袍因动作幅度过大而微微晃动,他眼中的沉稳瞬间被震惊取代,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亲卫,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再说一遍!来的是谁?是大明的军队?还是……只是使节?”
亲卫连忙答道:“回大人,是十余艘大明海船,船上有士兵护卫,旗号上写着‘大明镇国公’,港口守卫说,领头者确是镇国公李骜!且未提前通报,突然就到了仁川!”
李成桂踉跄着后退半步,伸手扶住身旁的桌案才稳住身形。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方才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不安。
赵浚、郑道传等人也脸色煞白,纷纷站起身,眼中满是慌乱——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似乎发生了。
“李骜……怎么会是他?”李成桂喃喃自语,手指因用力而攥紧了桌案边缘,指节泛白。
他深知李骜的身份——大明皇帝朱元璋的女婿,是大明政坛上炙手可热的新锐力量,而且手握滔天权柄。
昔年北伐蒙古时,正是这个李骜亲率精锐深入漠北,于乱军之中生擒蒙古大汗,一战成名,朝野上下皆称其勇,堪称大明新生代中的徐达、李文忠,论战功与声望,年轻一辈中几乎无人能及。
更重要的是,李骜前不久才率军远征倭国,不仅一举扫平了割据倭国南部的南朝势力,还以雷霆手段从北朝手中强行夺走了九州、四国二岛,设倭岛都护府直接管辖,期间面对倭国北朝的抵抗与议和请求,他丝毫不肯退让,端的是个霸道蛮横、说一不二的性子。
经此一役,李骜在大明军中的威望更盛,连朝中一些老将都对其刮目相看,朱元璋对他的信任更是到了让其总领倭岛军政的地步,可谓手握一方实权,说他“权倾海外”也毫不为过。
这李骜深得朱元璋信任,本身又骁勇善战、霸道强势,既懂军务又善谋划,绝非只会领兵打仗的莽夫。
这样一位人物,既未提前通报,也未通过礼部传讯,突然带着船队到访韩国,背后定然藏着深意,绝非单纯的“路过”或“慰问”那般简单,此事若处理不当,怕是会给韩国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