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檀香袅袅，驱散了初秋的微凉。
老朱坐在铺着软垫的楠木椅上，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履历，眉头微蹙，时不时用指节敲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面的马皇后则端着茶盏，目光落在其中一份卷宗上，轻声道：“这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学问是好的，去年殿试还拿了二甲，就是性子瞧着温吞了些，怕是压不住场子。”
老朱“嗯”了一声，把那份履历扔到一旁：“咱的女儿，岂能嫁个没骨头的？”
两人商议的，正是给安庆公主再择驸马的事。
提起前驸马欧阳伦，老朱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废物仗着公主的势，平日里嚣张跋扈也就罢了，还敢算计李骜诬陷忠良，阻碍朝廷新政，闹得朝野议论纷纷，平白丢了皇室的颜面。
虽然后来按律把他流放边疆，半道上就让人了结了性命，但安庆公主的婚事，终究是成了帝后心头的疙瘩。
好在安庆公主与欧阳伦成婚时间短，尚未诞下子嗣，倒给了他们弥补的机会。
这几个月，老朱特意让人在文武百官、勋贵世家的子弟里筛了又筛，挑出的都是些家世清白、有才干有前程的青年才俊，履历堆在桌上，竟有厚厚一沓。
现在他们也不想什么打破封锁从民间挑选了，只希望能让安庆公主满意，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
“你瞧这个，”马皇后拿起另一份，指尖点了点，“颍国公傅友德的二公子，去年跟着徐达北征，立过战功，年纪轻轻就封了骁骑尉，性子沉稳，模样也周正。”
老朱接过看了两眼，眉头却没舒展：“傅家倒是忠烈，可这孩子常年在军中，怕是粗粝了些，安庆自小娇惯，未必合得来。”
他翻到下一份，是新科状元的履历，字迹娟秀，履历上写着“年方二十，饱读诗书，品行端方”，却又摇了摇头：“文弱了些。咱朱家的驸马，光会舞文弄墨可不行，得有担待，能护着公主。”
马皇后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安庆是他们最小的女儿，自小疼到大，欧阳伦的事已经让她受了委屈，这次再择婿，老朱是既想找个体面可靠的，又怕女儿受半分委屈，挑拣起来自然格外严苛。
她拿起最后一份，轻声道：“要不瞧瞧骜儿？骜儿如今在江南推行新政，做得有声有色，年纪轻轻就有这等魄力，相貌、才干、功勋样样拿得出手，最重要的是，他性子虽刚，却不是那等会欺负人的。”
老朱捏着履历的手顿了顿，猛地抬眼看向马皇后，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连带着声音都劈了调：“妹子你可别开玩笑啊！”
他“嚯”地站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指着桌上的履历，语气里满是不可理喻：“骜儿那小子确实不错，在江南干得也漂亮，可他早就娶了正妻！是天德家的二丫头，当年还是咱亲自赐的婚！咱们安庆是啥身份？金枝玉叶的公主，怎能嫁给他做妾？”
“疯了吧这是！”老朱烦躁地摆摆手，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咱老朱家的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便是寻常勋贵家的女儿，都讲究个一夫一妻、正妻之位，何况是皇家血脉？”
就算李骜再有功绩，就算他老朱再宠信器重这小子，也不能让女儿受这份屈！
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说他朱元璋刻薄女儿，连个体面的正妻之位都给不起？
“再说了，”老朱放缓了语气，眉头却依旧拧成个疙瘩，“骜儿的正妻是妙清，这丫头是个明事理的，夫妻俩感情也好。让安庆嫁过去做妾，先不说礼法不合，真要是处得不好，安庆受了气，咱这当爹的心里能好受？”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份关于李骜的卷宗，手指重重敲了敲：“这事儿不行！绝对不行！咱再挑，天底下青年才俊多的是，总能选出个配得上安庆的，犯不着让女儿去受那份委屈。”
马皇后看着他急赤白脸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是疼女儿疼到了骨子里，也不怪他反应激烈，只是温声道：“我也不是说非要如此，只是觉得骜儿这孩子靠得住，性子虽刚，却重情义。你也知道，安庆自小性子烈，寻常文弱书生她瞧不上，跋扈勋贵又怕委屈了她，李骜这样的，倒真是难得……”
“难得也不行！”老朱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正妻之位就一个，咱闺女不能屈就！再查，把京里京外适龄的都给咱筛一遍，总有合适的！”
说着，他把李骜的卷宗推到一边，像是多看一眼都怕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重新拿起其他履历，只是眉宇间的烦躁，却比刚才更重了几分。
马皇后见状，放下茶盏，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重八，你先别急着动气。骜儿的本事，这些年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文能安邦，在江南把新政推得有声有色；武能定国，当年云南之战，他以一己之力妙定云南，救了多少将士的性命？这样文武双全、能力突出的青年才俊，放眼整个大明，能找出几个？”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标儿性子仁厚，将来要承继大统，身边正需要这样有魄力、有担当的得力臂膀。骜儿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忠心毋庸置疑，可君臣终究是君臣，隔着一层。”
“这些年他为大明立下的功绩，够不够爵位进一步？可你总说‘功高不赏’，怕他遭人嫉恨，只给了些金银田地，他半句怨言都没有。如今若能亲上加亲，让他做了咱家的驸马，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分。”
老朱听后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没有吭声。
马皇后看向老朱，眼神清亮：“你忘了欧阳伦这件事情？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解围，说不定就真被离间了，文忠也会因此心寒。”
“可骜儿若是成了驸马呢？他与皇家休戚与共，再有人想挑拨，谁会信？他自己也会更尽心地辅佐标儿，这才是长远之计啊。”
“至于正妻之位……”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何曾说要让安庆做妾？难道不能做平妻吗？”
“妙清这丫头性子纯良，是个好相处的，而且嫁给骜儿这么久了，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就算不然，以安庆的身份，嫁过去做平妻，与正妻分庭抗礼，也不算委屈了她。”
老朱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
马皇后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他心里，荡开层层涟漪——他不是没想过给李骜足够的赏赐，只是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
可细细琢磨，这似乎……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毕竟，女婿也算是半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