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一座庄子,热闹喧天。
李骜大手一挥,直接将曹国公府、魏国公府两大国公府的顶尖匠人全都召集到一起,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烧制水泥。
老朱对贵州修路一事的急切,李骜当然看在眼里,那边还等着用水泥加快修路进度呢!
更别提老朱还派了一个“监工”单安仁过来,那这事儿就得尽快办妥。
水泥这东西,那可是实打实的宝贝。
不仅能用来挖渠,将来修路、修桥都能用,军事上修城墙、造堡垒更是不在话下。
要是能推广开来,它的价值一点都不比火药低。
而且用在民生上,堪称基建的"神器",任何建筑用了它,都会变得坚固无比;用在军事领域,火药主攻,水泥主防,两者相辅相成,都是大明日后开疆拓土的必备之物。
不过,水泥的烧制方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这东西主要从石灰石里经高温萃取而来,但光有石灰石可不行,烧制过程中还要掺入石膏粉末、铁渣、黏土等多种物质。
李骜只模糊记得大概要不断烧制的原理,至于具体的高温需要达到多少度,原料精确的配比是多少,他也说不上来。
没办法,只能先建窑开烧,在实践中慢慢摸索了。
李骜绘制好了图纸,先命李猛带人在这庄子搭建了五个火窑。
他眯起眼睛丈量着庄子中央的空地,对着一旁待命的李猛沉声道:“五个窑呈梅花状排布,窑壁厚度必须按图纸来,半分都差不得。”
因为不太记得前世烧制水泥的具体方法,李骜只能多挖几个窑,然后用不同的方法去试。
不仅是挖窑,李猛等人还要去附近山上采集石灰石和黏土,又让单安仁去工部要铁矿渣等等。
李猛的执行力不错,毕竟是沙场老将,没什么多说的,直接干就完事了。
但是单安仁这老顽固却很不乐意,要不是李骜搬出老朱来压他,还要跟这老顽固多费口舌。
七天后的清晨,五座馒头状的火窑已然矗立在庄前,经过几天的不懈努力,火窑外也堆满了采集来的石灰石、黏土,以及从工部运来的铁渣。
窑顶的烟囱吞吐着淡青色烟雾,将满地堆积的石灰石映得泛着冷光。
五十余名匠人头戴竹笠,望着这些周身布满通气孔的古怪建筑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偷偷用墨斗丈量窑身弧度——他们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窑炉,更不知那些小山似的原料究竟要烧出什么名堂。
李骜当然也不解释,只是下令将石灰石和黏土放入窑里烧,至于两者的分量比例搭配,五口窑,分成了五种不同的比例搭配,纯粹是实验性质。
“左三窑按三比二,右两窑二比一……”
次日辰时,窑门开启的刹那,刺鼻的焦糊味裹着热浪扑面而来。
李骜用湿布掩住口鼻,蹲下身仔细查看五份样品:有的表面龟裂如蛛网,有的质地松脆如陶土,还有的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他摩挲着样品上未融化的石灰颗粒,仔细研究反思之后,李骜重新搭配了石灰石与黏土的比例,并让人采伐木材,加大了火焰的温度,最后封窑继续煅烧。
又熬过整整一个昼夜,当晨雾还未散尽,李骜已立在窑群前。
随着沉重的窑门缓缓开启,滚烫的热浪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匠人们戴着浸湿的麻布巾,小心翼翼地从五口窑中取出样品,依次摆在临时搭建的木案上,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骜捂住口鼻,俯身细细查看。
第一块样品惨白如冬日枯骨,表面布满细碎的裂纹;第二块泛着浑浊的土黄,质地疏松得如同风化的陶土;最右边那窑倒是呈现出陌生的铁灰色,可轻轻一掰,断面处尽是未完全融合的颗粒。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指腹摩挲着样品上凹凸不平的表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三日,窑火昼夜不息。
李骜固执地重复着调整比例、入料、烧制的流程,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跳动的火苗,仿佛要从烈焰中灼出成功的答案。
然而现实却愈发残酷,每一窑的产物都以不同的形态宣告失败——或是凝结后异常脆弱,或是根本无法凝固,有的甚至在烧制过程中突然爆裂,飞溅的碎片险些伤到窑工。
“猪啊?你们是一群猪啊!”
第七日黄昏,当又一窑废品被拖出时,李骜终于彻底爆发。他一脚踹翻脚边的陶盆,飞溅的泥浆在青砖地上砸出深色的印记。
“烧了这么久,连个成品都烧不出来?”
李骜额角青筋暴起,转头怒视着垂头丧气的匠人们。
“你们往日吹嘘的手艺呢?配比不对就不知道变通?非要等我手把手教?”
李骜是真的服了。
匠人们面面相觑,张了张嘴却又不敢辩驳。
他们何尝不想成功?可这种前所未有的烧制方法,每一步都是在黑暗中摸索。
李骜抓着头发在窑群间来回踱步,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满地破碎的样品发怔——他曾以为凭借模糊的记忆和蛮劲就能攻克难题,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看似简单的“烧就完事了”,背后藏着多少需要精准把控的细节。
远处,单安仁这老顽固见到李骜的狼狈模样,立刻跑出来嘲讽。
自那日从皇帝陛下口中得知李骜说的“基建神器”,这位老尚书就认定这是李骜为博圣宠的荒唐之举。
此刻看着李骜急得面红耳赤的模样,他终于慢悠悠开了口:“昭武侯,这烧窑可不是沙场点兵,喊两嗓子就能成事。”
李骜心情本就不好,听到这话更是不爽至极,所以硬邦邦地回怼道:“单老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单安仁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水,“不过是见得多了。当年修南京城墙,光是糯米灰浆的配比就试了三年;疏浚大运河,河工们在泥浆里泡烂了十双草鞋才摸清堤基深浅。”
他踱到最近的火窑前,用拐杖敲了敲滚烫的窑壁,“如今你让匠人们像煮野菜似的瞎烧,莫说三日,便是三十日……”
“行了行了。”李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单老既瞧不上,何必在这儿耗着?不如回房间里面睡大觉去!”
单安仁突然沉默了。
他望着这少年将军通红的眼眶,想起十八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大明初立,百废待兴,自己与徐达、李文忠这批开国元勋也是这般,用血肉之躯在废墟上筑起新朝。
良久,他收起了嘲讽的神色,语气竟难得地沉缓:“李小子,你当我是故意刁难你?”
李骜闻言一怔,这声带着几分亲昵的称呼,让他握着拳头的手微微松开。
“陛下派我来监工,不是要看你笑话。”单安仁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原料,“你说水泥能修路造城,可你知道这大明的每一块城砖、每一段驿道,都是多少匠人用命换来的?”
“当年修应天城墙,为防偷工减料,每块砖都要刻上窑匠姓名。陛下杀了多少人,才换来今日固若金汤的城池?”
老尚书声音突然拔高:“如今你轻飘飘一句基建神器,若真的毁了陛下苦心经营的根基,这罪名谁担得起?”
单安仁并非是针对李骜,只是觉得李骜这想法太多天马行空,匪夷所思,所以才不予支持。
说到底,他们这批开国老人,为大明奉献了一生,一手在废墟之上建立了如今的大明,谁又能够容忍他人败坏呢?
李骜的喉咙像被铁钳攥住,竟是在单安仁身上见到了徐达与李文忠的影子。
都是为大明奉献一生的无双国士啊!
“多谢单老赐教!”
听到这话,单安仁露出了一抹欣慰笑容。
“孺子可教……”
“不过我李骜虽年轻气盛,但绝不是轻狂之徒。水泥若成,不仅能解贵州驿道之急,更能让大明的城墙千年不倒。”
撂下这一句话,李骜就起身烧制水泥去了。
单安仁沉默半晌,最后只能恨恨骂了一句。
“竖子不足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