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疯了吗!”
李骜猛地转身,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眼神如利剑般刺向李景隆与徐增寿,“谁让你们瞒着我给陛下递折子的?先斩后奏,你们真以为出海是去江南画舫听曲、去北疆走马观花吗?”
“那是茫茫大洋,一步踏错就是船毁人亡,到时候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只能葬身鱼腹,喂了海中的鱼虾!”
他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指着船坞里的远洋船,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你们以为这船结实、准备充分就能高枕无忧?飓风来了,船帆能被撕成碎片;暗礁藏在水下,一碰就是船底开裂;食物淡水耗尽了,你们喝海水还是吃生鱼?还有那不知名的海病,在船上连副像样的药都没有,一旦染上就是等死!这些风险,你们想过吗?”
李景隆与徐增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急切,反倒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
等李骜的怒火稍歇,李景隆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骜哥儿,这些风险,我们早就知道。从决定请命远航的那天起,我们就查过不少海商的记载,也问过水师的老水手,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
“可我们还是想搏上一回。”徐增寿接过话头,目光望向远方的海面,语气里满是无奈与不甘,“你看看现在的大明,北疆战事已定,元军残余被赶到了漠北,短期内翻不起什么风浪;岭北有我大哥徐允恭坐镇,兵强马壮,固若金汤,哪里还有战事让我们建功立业?”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落寞:“我们俩都是勋贵子弟,我父亲是大将军徐达,景隆父亲是大都督李文忠,哪一个不是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打下大明江山的开国名将?”
“可我们呢?这些年一直跟在骜哥儿你身后,要么帮你打理贸易,要么在水师里打杂,从来没有独当一面过,更别说立下什么能让朝堂记住的功绩!常茂骁勇善战,邓镇镇守辽东,冯诚驻守甘肃,就连比我们小的后辈,都有了自己的军功,可我们俩呢?除了‘勋贵子弟’这个名头,什么都没有!”
李景隆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我父亲李文忠,当年十八岁就率军出征,大败元军,弱冠之龄就被陛下封为曹国公,何等威风?可我呢?这些年在别人眼里,就是个靠着父亲爵位混日子的纨绔子弟!每次去参加勋贵宴会,都能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我是‘虎父犬子’,丢了我父亲的脸面。”
“我又何尝不是?”徐增寿苦笑一声,“我父亲徐达,是大明第一功臣,率军攻克元大都,逼得元顺帝北逃,是万人敬仰的英雄豪杰!可我这个做儿子的,却只能在水师里做个闲职,连一次像样的战斗都没参加过。去年我父亲病逝,葬礼上,有人偷偷说‘中山王英雄一世,可惜儿子不成器’,那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夜里都睡不着觉。”
他看着李骜,眼中满是恳求:“骜哥儿,我们当然怕死,谁不想好好活着?可我们更怕一辈子活在父亲的光环下,更怕给父亲丢脸,更怕别人永远指着我们的脊梁骨说‘他们就是靠父亲的废物’!”
“这次远航,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是能找到新大陆,开辟出新航线,就算我们死在海上,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也能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是废物,我们对得起父亲的名声,对得起‘徐达之子’、‘李文忠之子’这个身份!”
李景隆也跟着点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异常坚定:“骜哥儿,我们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可我们真的不想再等了。我父亲和徐伯父都不在了,我们必须自己撑起门楣,不能让别人把我们家的爵位和荣耀都给看轻了!就算这趟远航真的要送死,我们也认了,至少我们试过,至少我们为大明拼过!”
李骜站在原地,听着两人哽咽的话语,心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平日里嘻嘻哈哈、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兄弟,突然发现,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需要自己保护的少年了。
他们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执念,有想要守护的东西——那是父辈留下的荣耀,是自己的尊严,是不想被人轻视的决心。
李骜想起自己的岳父徐达,想起徐达临终前提到徐增寿时眼中的担忧,想起李文忠临终前对李景隆的期许。
他突然明白,李景隆和徐增寿的选择,不仅仅是为了建功立业,更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李骜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的坚定渐渐被无奈取代。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这两个兄弟了——他们的心已经定了,就算自己强行阻拦,他们也会想别的办法去争取这个机会。
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地冒险,不如自己帮他们把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让他们多一分安全,多一分回来的可能。
“你们……”李骜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也多了几分妥协,“你们真的想好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回头?”
李景隆和徐增寿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用力点头,语气无比坚定:“想好了!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去!”
李骜看着两人眼中的光芒,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趟远航,注定会成为他们兄弟三人生命中一道深刻的印记,无论是生是死,都将改变很多东西。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艘静静停泊在船坞里的远洋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尽全力帮他们,让他们带着最充足的准备、最精良的装备出发,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平安回来,让他们能真正实现自己的愿望,撑起父辈的门楣,证明自己的价值。
李骜叹了口气,这是他作为兄长,唯一能给的妥协与成全。
他知道两人心意已决,再多阻拦不过是徒增争执,倒不如倾尽全力为他们铺好前路。
“罢了,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我便不再阻拦。”李骜的声音褪去了之前的怒火,只剩兄长的沉重与关切,“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切以安全为先,若遇不可抗之险,即刻返航,切勿逞能。”
他随即转身对船厂总管吩咐:“传我命令,剩余四艘远洋船加快工期,所有用料皆选最优,船身再加固一层,储物舱扩容两成,务必备足半年以上的粮草、淡水与药材。”
又看向李景隆与徐增寿:“我会从水师调派十名经验最丰富的老水手随船,再配五名精通医术的郎中,每艘船上加装二十门火炮以防不测。航行前,你们需跟着老水手学习观天象、辨洋流,熟悉所有应急方案,半点马虎不得。”
“这趟远航,不是让你们去送死,是让你们带着功绩回来。”李骜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兄长的期许,“若能平安归来,我向陛下请旨,为你们记首功;若真有不测……我定会护住你们的家小,守住你们父辈的荣耀。”
这便是他作为兄长,能给的全部——不只是放行的许可,更是倾尽全力的庇护与兜底,让他们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搏那一场属于自己的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