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骜在长崎船厂的船坞旁查看远洋船的改装细节时,身后忽然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李景隆与徐增寿并肩走来,两人一身干练的劲装,脸上没有往日的嬉闹,反倒带着几分凝重与恳切。
“骜哥儿。”李景隆率先开口,脚步停在李骜面前,目光落在不远处那艘刚完工的远洋船上,“我们刚刚还在找你呢,汤公说你在这儿督造远洋船,要亲自带队去探寻那片新大陆?”
徐增寿也上前一步,语气郑重:“我们还听说,这趟远航要横渡大洋,前路全是未知的风险。所以我们来,是想跟你说件事——这趟远航,你不能去,让我们俩带队去。”
李骜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你们俩怎么突然想起掺和这事?这可不是去江南游山玩水,是去闯那茫茫大洋,九死一生的买卖。”
“正因为是九死一生,才不能让你去。”李景隆上前一步,按住李骜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认真,“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镇国公、实业局督办,手里握着琉东海贸易、捕鲸业、水师改制这么多关乎大明命脉的事,还是军方实打实的第一人,从北边的边防到南边的水师,多少将士看着你?”
“你要是有半点闪失,大明的海外布局就得停摆,军方的人心就得乱,甚至连陛下和太子的计划都得受影响,你怎么能冒这个险?”
徐增寿也跟着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景隆说得对。你现在不是当年那个能跟着我们一起冲锋陷阵的将军了,你是大明的‘顶梁柱’,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们俩不一样,我在水师虽有职务,却不算核心;景隆虽是曹国公,可眼下朝堂上也没什么离不开他的差事,我们俩去,就算出了意外,对大明的根基也没什么影响,可你不能。”
李骜看着两人,心中泛起一股暖流,却还是摇了摇头:“你们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让你们去送死?从倭国去那片新大陆,连条正经航线都没有,海图更是空白,沿途有多少暗礁、多少风暴,谁都不知道!船队要在海上漂大半年,食物淡水能不能撑到补给点,船员会不会得坏血病,遇上飓风能不能扛过去,这些都是未知数,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我不能让你们去赌命。”
“赌命也得有人去赌,可这个人不能是你。”李景隆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执拗,“骜哥儿,我们知道你担心我们,可你想想,这趟远航要是成了,能为大明开辟出多大的天地?新陆地的白银、香料,甚至新的粮食作物,这些都能让大明的国库装满,让百姓早点免了农税。这么大的事,总不能因为危险就不去做吧?”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也不是瞎去,你看这远洋船,加装了双层船板,储物舱做了防潮处理,还有淡水净化装置,比以前的福船稳当多了。我们再挑些经验丰富的水手,备足药材和食物,就算遇到风险,也有应对的底气。你之前在朝鲜、在济州岛,哪次不是险中求胜?这次也一样,我们能行。”
徐增寿也补充道:“骜哥儿,我们俩也不是白吃干饭的,这些年跟在你身边也学了不少。景隆能带兵,船上的纪律、船员的调度,他都能管得明明白白;我在水师待了好几年,懂看天象、辨洋流,虽然比不过老水手,可也能搭把手。我们俩联手,再配上几个经验老到的船长,肯定能把这趟远航办妥当。”
李骜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心中有些动摇,却还是狠下心拒绝:“不行,这事没得商量!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风险太大了!就算船再结实,准备再充分,在茫茫大洋面前,人还是太渺小了……飓风说来就来,暗礁藏在水下,万一遇上,再好的船也扛不住。我不能拿你们的命去换那未知的利益。”
“骜哥儿,你怎么就不明白?”李景隆急了,提高了声音,“我们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劳,是为了大明,也是为了你!你要是真出了意外,我们这些兄弟就算活着,心里也不安宁。你就让我们去吧,就算真的出事,也算是为大明尽了力,值了。”
徐增寿也跟着劝道:“我们已经跟家里打了招呼,也给陛下写了奏疏,说明是自愿带队远航,就算真有什么不测,家里也不会怪你!你就当帮我们一个忙,让我们也为大明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别总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
此话一出,李骜顿时勃然变色,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景隆和徐增寿这两个家伙竟敢如此大胆,竟瞒着自己先斩后奏,直接给老朱递了折子!
他太了解老朱的性子了——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素来以大局为重,在关乎王朝根基的事上从不含糊。
自己如今身兼镇国公、实业局督办数职,手握东海贸易、捕鲸业、水师改制等诸多核心事务,更是军方实打实的“第一人”,从北边的边防部署到南边的水师建设,处处都离不开自己坐镇。
朱元璋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一旦在远航中出了闪失,大明的海外布局会瞬间停滞,军方人心会乱,甚至连朝堂的平衡都可能被打破。
可李景隆与徐增寿呢?跟自己比起来,他们差得太远了。
虽说两人都是勋贵子弟,李景隆是岐阳王李文忠之子,徐增寿是中山王徐达之弟,出身显赫,可这些年他们一直跟在自己身旁学习,从未独当一面过,更没立下过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显赫功绩。
论军功,他们比不上常茂(常遇春之子)的战功;论资历,他们不如邓镇(邓愈之子)在军中的威望;论能力,他们也难及冯诚(冯胜之侄)镇守边疆的沉稳。
换句话说,朱元璋肯定不会让自己亲自率军前往那凶险未卜的大洋——自己的价值太大,绝不能轻易冒险。
而李景隆与徐增寿,恰好成了朱元璋眼中“不错的替代人选”:他们身份足够尊贵,能代表大明的体面;又跟在自己身边学过不少事务,不算完全外行;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分量”远不及自己,即便出了意外,对大明的根基也造不成致命影响。
一旦朱元璋的圣旨下来,明确让李景隆与徐增寿带队远航,自己还能怎么办?
抗旨不遵?那是欺君之罪,不仅会毁了自己多年的根基,还可能连累身边的人;遵旨放行?可这两个家伙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生死考验,面对大洋中的飓风、暗礁、物资短缺,他们能撑得住吗?
万一船队覆灭,两人葬身鱼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叔父李文忠与岳父徐达的在天之灵?
想到这里,李骜心中的怒火愈发炽烈,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简单的“兄弟逞强”,而是李景隆与徐增寿用“先斩后奏”的方式,把自己逼到了两难的境地——他们以为是在替自己分忧,却根本没意识到,这种鲁莽的做法,不仅可能葬送自己的性命,更可能打乱自己所有的计划!
这一刻,李骜出奇的愤怒了,既怒两人的自作主张,也怒自己竟没提前察觉他们的心思,更怒这该死的局面,让自己连保护兄弟的底气都变得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