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设在奉天殿偏殿,殿内早已摆开数十桌宴席,鎏金酒壶在烛火下泛着暖光,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
朱元璋高居主位,左手边是太子标与诸位皇子,右手边则是李文忠、王弼等开国老将,其余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气氛热烈却不失庄重。
宴席开始后,朱元璋端起鎏金酒杯,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
烛火映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仿佛藏着无数沙场旧事。
他没有立刻饮酒,而是将酒杯举过头顶,声音低沉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这第一杯,敬天地。”老朱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庄重,“自朕举义旗以来,蒙天地庇佑,方能扫灭群雄,驱逐胡虏,定鼎这大明江山。今日北元覆灭,草原臣服,这份气运,当谢天地垂怜。”
说罢,他将酒缓缓洒在身前的地面上,酒液渗入金砖缝隙,仿佛在与这片土地对话。
将士们纷纷举杯,目光中带着对天命的敬畏。
那些从濠州就追随朱元璋的老臣,更是想起了当年九死一生的征战岁月,眼眶微微发热——若非天地护佑,若非民心所向,他们这些草莽出身的汉子,又怎能站在今日的奉天殿里?
朱元璋重新斟满酒,第二杯举得稍低,目光落在殿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千里之外捕鱼儿海的雪原。
“这第二杯,敬那些没能回来的弟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捕鱼儿海的雪,比刀子还利;瓦剌人的刀,比寒冰还冷。是他们用身子挡住了箭矢,用鲜血染红了盾阵,才换得今日的献俘、今日的庆功。他们的名字,朕记在心里,大明记在心里,子孙后代,也该记在心里!”
话音未落,殿内已是一片寂静。
李骜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眼前浮现出那些冻僵在雪地里的年轻面孔;李文忠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左臂,想起了那些为掩护他撤退而战死的亲兵;王弼这位铁血老将,此刻也红了眼眶,他这辈子见过太多生死,却依旧为那些没能共享荣光的弟兄感到心痛。
不少将士悄悄别过脸,用袖子抹着眼角——这杯酒,敬的是袍泽,敬的是那些永远留在了战场上的英魂。
朱元璋将第二杯酒洒在地上,又斟满第三杯,这次他将酒杯转向在座的功臣,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这第三杯,敬你们。”
他的目光从王弼、李文忠等老将身上扫过,又落在李骜、常茂等年轻将领脸上,“是你们披坚执锐,深入漠北,替朕、替大明拿下了这场大胜。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朕的规矩。”
“今日的庆功宴,就是给你们的酬劳;稍后的封赏,就是给你们的名分。喝了这杯酒,往后还要继续提着刀子,为大明守好这万里河山!”
“臣等遵旨!”满殿将士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梁柱微微发颤。
他们举杯一饮而尽,酒液入喉辛辣,却暖透了心底。
这杯酒里,有荣耀,有信任,更有沉甸甸的责任。
朱元璋放下酒杯,看着众人动容的神色,缓缓道:“朕知道,打仗苦,死人痛。可身为大明的将士,保家卫国就是本分。那些牺牲的弟兄,没能看到今日的繁华,但他们的家人会因你们的功绩而安稳度日,他们的名字会刻在忠魂祠里,永远被人祭拜。这,就是他们用命换来的价值。”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殿内的气氛不再是单纯的欢腾,更多了几分凝重与肃穆。
将士们明白了,这场庆功宴不仅是为了庆祝胜利,更是为了铭记牺牲——唯有记住那些倒下的人,才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究竟是什么。
“开宴吧。”朱元璋挥了挥手,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今日不谈军务,只论功劳,都放开了喝!”
随着他一声令下,乐师奏响欢快的乐曲,侍者们鱼贯而入,端上一道道佳肴。
但将士们举杯的动作,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郑重。
他们知道,杯中的酒,不仅是庆功的佳酿,更是对逝者的告慰,对未来的誓言。
随后便开始论功行赏,由太子标手持功劳簿,逐一宣读将士的功绩与封赏。
“百户张勇,捕鱼儿海一役斩杀瓦剌千夫长一人,赐银百两,升副千户!”
“千户李信,率部死守盾阵,斩杀敌兵三百余,赐田五十亩,升指挥佥事!”
“指挥同知赵能,追击溃散瓦剌残部二十里,生擒宗王一人,赐金带一条,升指挥使!”
一道道封赏的旨意从殿上宣读而出,被点到名的将士依次上前谢恩,脸上满是激动与荣光。
殿内的掌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连朱元璋也不时颔首微笑,看着这些为大明流血流汗的将士,眼中带着赞许。
李文忠、王弼、胡海等老将的封赏紧随其后。
“曹国公李文忠,亲率前锋奔袭捕鱼儿海,于风雪中制定战略,激战中左臂带伤仍死守包围圈,阵斩北元太师哈剌章,为全歼汗廷主力立下首功,赐玉带一围,金千两,子孙荫补锦衣卫指挥!”
“定远侯王弼,率精骑随主力突入北元汗廷,亲手斩杀汗廷太尉蛮子,捣毁北元金帐,缴获传国玉册,赐免死铁券一面,赏苏州宅邸一座!”
“东川侯胡海,于捕鱼儿海侧翼击溃北元宗王捏怯来部,生擒王公七人,阻断敌援,赐黄金百斤,锦缎百匹,赏良田千亩于凤阳!”
“鹤庆侯张翼……”
“雄武侯周武……”
一道道封赏旨意直指捕鱼儿海核心战功,将奔袭汗廷、捣毁巢穴、生擒核心成员的功绩摆在首位,殿内老将们听得心潮澎湃——相较于追击残敌的瓦剌之战,踏平北元汗廷才是真正敲碎黄金家族根基的关键,这份封赏,既合功绩,更显朝廷对灭元大业的看重。
李文忠起身谢恩时,左手虽仍不能用力,却挺直了脊梁,眼中闪过对捕鱼儿海那夜火光的追忆;王弼抚摸着腰间旧伤,想起金帐内激战的惨烈,接过旨意的手稳如磐石;胡海这位常年镇守北疆的老将,更是感慨万千——与北元周旋数十年,今日终能亲手终结其汗廷,这份荣耀比任何赏赐都更让他动容。
众将起身谢恩时,朱元璋还特意多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好生养伤,言语间满是体恤。
宴席上的气氛愈发高涨,酒过三巡,不少武将已开始高声谈笑,讲述着战场上的惊险与荣光。
唯有到了宣读北伐主帅李骜的功绩时,喧闹的偏殿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的朱元璋身上,连呼吸都仿佛轻了几分。
谁都清楚,李骜的封赏,才是这场庆功宴的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