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骜,”身侧的李文忠低声道,“百姓们都记着咱们的功呢。”
李骜点头,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感。他对着人群拱手致意,动作沉稳而郑重。
百姓们见他行礼,欢呼声更盛,有人将家里最好的瓜果往队伍里扔,虽大多落在地上,却满含着朴素的敬意。
身后王弼、张翼、胡海等老将倒是镇定自若,毕竟他们以往也或多或少地经历过这些。
想当年跟着老朱陛下打陈友谅、灭张士诚,哪次大胜后没有过类似的荣光?
王弼记得鄱阳湖上战后,自己也曾骑着战马穿过应天府的街巷;张翼想起攻克元大都时,百姓夹道欢呼的场景与今日何其相似;胡海更是在军伍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此刻他们虽也为胜利高兴,脸上却更多的是历经沙场后的沉稳,只是偶尔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几分“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感慨。
但是常茂、邓镇、冯诚、徐增寿与李景隆这些年轻将领却是兴奋到了极点,他们先前可从未有过这般万众瞩目的时刻。
常茂虽出身将门,自幼随常遇春征战沙场,却从未亲身体验过这种被全城百姓追捧的滋味,他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邓镇是邓愈的儿子,以往总被父辈的光芒笼罩,此刻胸前的红花仿佛带着千斤分量,让他觉得终于能凭自己的功绩抬头挺胸;冯诚、徐增寿自不必说,一个是冯胜侄子,一个是徐达之子,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军旅之事,却直到今日才真正尝到“凯旋”二字的分量,听着百姓喊出自己的名字,激动得手心都出了汗;李景隆虽年少时多在文臣堆里打转,此刻却被周遭的欢呼声点燃了热血,只觉得这比读任何兵书都更能让人体会到武将的价值。
唯有徐辉祖较为镇定,他性情如此,老成持重,跟其他年轻人比起来,更显沉稳大气。
一群年轻将领不时抬头望向两侧的人群,目光里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仿佛这朱雀大街上的每一声喝彩,都在为他们的军旅生涯刻下崭新的注脚。
队伍缓缓前行,穿过朱雀大街,绕过秦淮河畔,朝着午门的方向走去。
沿途的商铺都挂出了红灯笼,酒肆里的伙计们站在门口举杯相庆,连青楼的画舫上都传来了助兴的琵琶声。
整个金陵城,都沉浸在这场迟来的胜利喜悦中。
太子标骑马跟在队伍侧后方,看着李骜沉稳的背影,又看看那些欢呼的百姓,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这场献俘典礼,不仅仅是为了彰显功绩,更是为了凝聚人心——让天下人都看到,大明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百姓,有能力荡平一切外患。
夸功游街的队伍行至承天门时,节奏渐渐放缓。
前方的午门广场上,早已旌旗林立,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的色彩在日光下织成一片庄严的锦缎。
朱元璋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头戴通天冠,正站在午门的丹陛之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自登基以来,他从未在任何仪式中降阶相迎,哪怕是徐达、常遇春凯旋,也只是在奉天殿内受俘。
“陛下,昭武侯到了。”身边的太监低声提醒。
朱元璋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支由远及近的队伍上——明黄的黄龙旗在前引路,九斿白纛低垂其后,李骜身披银甲走在最前,胸前的红花在甲胄映衬下格外醒目。
他忽然抬步,走下丹陛的三级台阶,身后的文武百官见状皆是一惊,连忙跟着降阶,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队伍行进的脚步声。
天子降阶!
这是何等殊荣啊!
要知道,老朱陛下自登基以来,便是以铁腕治国,威严深重,即便是徐达、常遇春这等开国元勋,平定中原归来时,也不过是在午门内受降,何曾有过皇帝亲降丹陛的待遇?
今日朱元璋竟带着文武百官走下三级台阶,这举动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让整个午门广场都弥漫着难以置信的气息。
不少官员都是暗自咋舌,为此感到震惊。
吏部尚书詹徽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执掌官员考核多年,见过无数恩宠加身的武将,却从未见过哪个能让天子如此破例;户部尚书郁新更是悄悄与身旁的同僚交换眼神,彼此眼中都藏着同样的震撼。
他们都是追随老朱多年的老臣,深知这位帝王的脾性,看似平易,实则心防甚重,能让他主动放下帝王身段,绝非寻常功绩所能企及。
群臣此刻都意识到,这位昭武侯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分量,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李骜虽年纪轻轻,却以捕鱼儿海一战封神,不仅生擒北元大汗与瓦剌首领,更打掉了草原百年的根基,这份功绩固然耀眼,但真正让老朱如此重视的,恐怕是他身上那份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远见。
从主动提出经营岭北、融合草原的构想,到战场上的果决狠辣,李骜展现出的,是能为大明镇守北疆的潜力,是老朱心中早已属意的下一代柱石。
此刻的天子降阶,与其说是对一场胜利的嘉奖,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期许——老朱在用自己的姿态告诉满朝文武,李骜,值得大明寄予厚望。
广场上的寂静中,官员们看向李骜的目光已然不同,有敬畏,有审视,更有了然——这位年轻的昭武侯,已然站在了大明权力格局的中心
李骜行至广场中央,见朱元璋竟亲自降阶,连忙翻身下马,率领众将单膝跪地:“臣李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走到李骜面前,目光扫过他甲胄上的刀痕与血渍,又望向身后那些或带伤、或疲惫却眼神坚毅的将士,缓缓道:“此番北伐,你们深入漠北,踏平敌巢,生擒二酋,扬我国威,辛苦你们了。”
“为陛下分忧,为大明尽忠,乃臣等本分,不敢言苦!”李骜与众将齐声回应,声音震得广场上的旌旗微微晃动。
朱元璋点点头,又看向李文忠:“文忠,你左臂的伤如何了?”
李文忠拱手道:“谢陛下挂怀,已无大碍。”
“那就好。”朱元璋的目光掠过常茂、邓镇等年轻将领,最后落在那些囚车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随即又转向众将,语气带着恳切,“朕知道,这场仗打得不容易,折损了不少弟兄。他们的功绩,朕记在心里,朝廷也绝不会忘了他们。”
一番勉励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让将士们听得心头滚烫。
李骜很清楚,这位出身草莽的帝王,最懂沙场征战的艰辛,也最惜将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