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从上海出发,沿着近海航线北上,一路顺风顺水,不过五日便抵达了天津卫。
港口码头上早已挤满了人,实业局的伙计们推着粮车、扛着木桶,正有条不紊地往船上搬运物资,俞通渊、李景隆和徐增寿三人亲自在码头指挥,时不时叮嘱几句,确保淡水、粮食、货物和修缮船只的木料都清点无误。
李骜站在码头高处,看着三人忙碌的身影,眼中满是赞许。
这几日航行途中,李景隆已经跟着俞通渊学会了看海图、辨风向,徐增寿则忙着核对货物清单,与天津当地的商户交涉补给事宜,两人都很快进入了角色,没有丝毫生涩。
“国公爷,物资已经补充完毕,船只也检修好了,随时可以起航。”俞通渊快步走过来,躬身禀报,“风向正好,今日出发,不出十日便能抵达韩国仁川港。”
李骜点头,目光转向李景隆和徐增寿:“此去一路,多加小心。遇事多与俞将军商议,切记我之前嘱咐的话——既要守住大明的体面,也要稳住贸易的大局。”
“请大将军放心!”两人齐声应道,眼中满是坚定。
随着俞通渊一声令下,十艘福船缓缓升起风帆,船工们喊着号子,将船桨插入水中,船队渐渐驶离码头,朝着渤海深处而去。
李骜站在码头上,直到船队的身影变成海平面上的小黑点,才转身离去。
刚走没几步,就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身影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躬身行礼:“下官暴昭,恭迎国公爷!”
李骜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笑了——暴昭还是两年前那个模样,眉眼间带着几分书生气,却比从前多了几分沉稳干练。
当年暴昭刚进实业局时,还是个只会捧着书本、连账本都算不清楚的书生,如今却能独当一面,在天津开设分局、调度物资,变化之大,连李骜都有些意外。
而且这位可是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物,李骜依稀记得暴昭官至刑部尚书,在洪武、建文两朝都算得上举足轻重的臣子。
尤其靖难之役时,他更是坚定站在建文帝一边,全力筹措粮草、调度兵马,试图阻拦燕王朱棣的大军,待朱棣攻破金陵城,满朝文武或降或逃,暴昭却不愿屈从,乔装出逃后仍想着联络旧部,图谋恢复,最终不幸被擒。
面对朱棣的威逼利诱,他始终宁死不屈,痛斥朱棣“谋逆篡位”,最终被处以磔刑,慷慨赴死——这份在生死关头仍坚守本心、不折气节的决绝,足以见其铮铮风骨,绝非寻常趋炎附势之辈可比。
事实上,暴昭在史书上的评价,正是“耿介有峻节,布衣麻履,以清俭知名”,他为官多年,始终坚守本心,从不贪墨分毫,即便后来官至刑部尚书,身居高位,日常仍穿着粗布衣裳、踩着麻鞋,家中陈设也简陋朴素,与普通百姓无异。
朝堂之上,他更是敢于直言进谏,哪怕面对皇帝的不满,也会坚持自己的主张,从不因权势而妥协。
这般清廉正直、刚正不阿的品性,在当时的官场中极为难得,也正因如此,暴昭才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后世称颂的忠臣典范。
“暴昭,两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能干了。”李骜扶起他,笑着道,“这次让你提前来天津,辛苦你了。”
“为实业局办事,为大明效力,下官不觉得辛苦。”暴昭直起身,语气诚恳,“当初若不是国公爷给下官机会,下官现在估计还在国子监读书习字呢。能跟着国公爷做实事,是下官的福气。”
李骜闻言,心中颇有感触。
实业局成立这些年,确实培养出了不少像暴昭这样的干吏——他们或许没有科举出身的光环,却踏实肯干,愿意为了新政付出心血,这正是大明最需要的人才。
“走,去你那分局坐坐,我正好问问天津的情况。”李骜说着,便跟着暴昭往实业局天津分局走去。
分局就设在码头附近的一座院子里,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院子里堆着不少待转运的货物,几个伙计正忙着登记入库,一派忙碌景象。
进了正厅,暴昭给李骜倒了杯热茶,才在一旁坐下,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国公爷,您问天津的现状,下官说实话,情况不太好,甚至比您当初刚到上海时还要糟糕。”
李骜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哦?怎么个糟糕法?”
“天津地处渤海湾,虽说也是港口,可这里的土地比上海还要贫瘠。”暴昭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上海紧靠着江南,就算耕地少,至少能靠着江南的物资接济,还有不少商队往来;可天津不一样,它北接燕云,南连山东,都是些不怎么发达的地方,既没有江南那样的富庶根基,也没有多少商户愿意来这里做生意。”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下官这两个月在天津走访,看到的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百姓们靠打渔和种些耐旱的杂粮为生,遇上风浪大的月份,打不上鱼,就要饿肚子。街上的商铺寥寥无几,卖的也都是些粗布、杂粮,连像样的绸缎铺都没有。更别说像上海那样开工厂了——这里既没有足够的工匠,也没有充足的原料,就算开了厂,也很难维持下去。”
李骜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早就知道天津贫瘠,却没想到会贫瘠到这个地步。
天津地区在商周时期即有人类居住,但作为城市则形成较晚。隋朝大运河的开通,使位于运河北部、兼有河海运输之便的天津地位日渐重要,运河与“五河尾闾”在市区三岔河口交汇,天津便以“三会海口”名于史册。
唐朝中叶以后,天津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
而此刻的天津,之前还叫做“直沽”,也是李骜建立老朱在此设立卫所,并更名为天津,本就是因港口而生,除了码头相关行业繁荣外,其他就两个字——贫瘠。
上海虽然耕地少,却有长江水运的便利,能依托江南的资源发展;可天津深处渤海,远离富庶的江南,又没有足够的本地资源,想要发展起来,确实比上海难得多。
“那百姓的日子,具体过得怎么样?”李骜又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
“苦啊。”暴昭的声音低了下去,“下官见过不少人家,一家五六口人,就靠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过冬,孩子冻得手上满是冻疮,却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有的人家,一天只吃两顿稀粥,掺着野菜,能勉强不饿死就不错了。”
他抬头看向李骜,眼中满是期盼:“国公爷,您当初能让上海变样,能不能也想想办法,救救天津的百姓?下官这两个月看着,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李骜放下茶杯,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的码头边,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围着一艘小船玩耍,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愁苦。
李骜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暴昭,你放心,既然我来了天津,就不会看着这里一直贫瘠下去。”
“只是,天津的情况比上海复杂,不能照搬上海的法子。”李骜继续说道,“上海靠的是工厂和贸易,可天津没有那样的条件。不过,天津也有自己的优势——它是北方最重要的港口,连接着渤海和黄海,将来水师出海,这里会是重要的补给站;而且,天津靠近北平,将来若是朝廷有迁都的打算,这里的地位会更加重要。”
暴昭眼睛一亮:“国公爷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先把天津打造成水师的补给基地?”
“不错。”李骜点头,“这次水师出海,只是个开始,将来水师规模扩大,会有更多的船需要在这里补充物资、检修船只。”
“咱们可以先在天津建几个大型粮仓和货栈,再开一家造船厂,专门修缮水师的船只,当然水泥厂和雪糖厂也要建,这样一来,就能带动不少百姓就业,让他们有活干、有饭吃。”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天津的渔业资源其实很丰富,只是百姓们没有好的渔船和捕鱼工具,只能在近海小打小闹,再加上朝廷又宣布了海禁国策,所以这里的子民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活路,才会愈发困苦不堪。”
“咱们可以让实业局出面,给百姓们提供渔船和渔网,再教他们一些远洋捕鱼的技巧,让他们能捕到更多的鱼,卖到北平、山东等地去。这样既能改善百姓的生活,也能为水师提供新鲜的海产。”
“至于这海禁国策,我自会上奏陛下,可以适当地松动一些。”
暴昭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国公爷的法子好!有了水师的补给基地和渔业的发展,天津的百姓日子肯定能好起来!”
“不过,这需要时间和耐心。”李骜提醒道,“天津一穷二白,想要发展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在这边要多费心,既要安抚好百姓,也要跟当地的官员打好关系,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给我送信。”
“请国公爷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暴昭立刻躬身行礼,语气里满是干劲。
李骜看着他坚定的神色,心中也有了几分底气。
天津虽然贫瘠,但只要找对了方向,有像暴昭这样踏实肯干的人,迟早也能像上海一样,焕发出新的生机。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天津的码头上,给这座贫瘠的港口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