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蹈覆辙?!
这四个字一出,在场三人全都变了脸色。
老朱猛地拍案而起,发出一声闷响。
太子朱标手中茶盏微微一颤,茶汤在盏中荡出细碎涟漪。
户部尚书郭允道更是脸色煞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攥着奏章的指节泛出青白。
老朱浓眉倒竖,三步并作两步逼近李骜,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劲风:“骜儿,你说清楚,咱这宝钞究竟有什么弊端?”
他声如洪钟,却难掩语气里的焦灼——自登基以来,还从未有何事能让这位铁血帝王如此失态。
毕竟这宝钞可是国策,老朱一直十分重视。
大明可还有很多仗要打呢!
要是没有宝钞支撑,他这个洪武皇帝拿什么收复辽东,拿什么覆灭北元?
李骜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迎上老朱如炬的目光。
“中统元年,元朝开始发行‘中统元宝交钞’,以丝为本位,后又以白银为钞本,规定钞与银可自由兑换,在全国广泛流通,彼时钞银可自由兑换,商贾往来、货物流通皆赖此钞,倒也成就了一时清明。”
“至元二十四年,元朝发行‘至元通行宝钞’,与中统钞并行,以中统钞五贯折至元钞一贯,看似规范币制,实则埋下祸根。新旧钞并行,兑换比例看似合理,却为朝廷日后操控货币开了口子。”
郭允道突然插话,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但当时元朝国力鼎盛,钞法初行时也未见乱象啊?”
“郭尚书,这正是最可怕之处。”李骜目光如刀,扫过三人紧绷的面庞,“温水煮蛙,方能致命。”
“至正十年,元廷为填补国库窟窿,大肆印钞,‘至正交钞’如废纸般涌入市面。短短数年,米价暴涨数十倍,百姓辛苦攒下的钞券一夜之间沦为草纸。”
“舅爷,您可知当时民间流传什么歌谣?‘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这‘变钞’二字,正是压垮大元的最后一根稻草!”
殿内死寂,唯有老朱粗重的喘息声在梁柱间回荡。
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老朱与太子标哪里听不明白。
毕竟元朝后期因财政困难,朝廷滥发纸币,导致天下各地物价飞涨,百姓生活困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社会矛盾不断激化,直接加速了元朝的灭亡。
李骜直视着老朱,目光如炬:“舅爷,纵然国库空虚,咱们也能另谋良策。但这宝钞断不可随意滥发——每一张无度印制的宝钞,都是在啃噬朝廷的根基!”
他话音未落,殿内骤然陷入死寂。
朝廷根基!
在场三人全都变了脸色。
且不说老朱与太子标,就连户部尚书郭允道也是脸色大变。
朝廷根基是什么?
朝廷威望!
或者更加直白一些,那就是……民心!
李骜神情严肃地看向老朱,道:“所谓朝廷根基,便是百姓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于陛下的底气!”
“元朝末年,百姓攥着贬值成废纸的宝钞换不来半斗米粮,当他们发现朝廷不过是用印钞机掠夺民脂,人心便如决堤之水一去不返!”
嘶……
老朱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眼前突然闪过流民遍野的惨状,耳畔似又响起红巾军震天的呐喊。
听到这话,老朱陛下、太子标和郭允道都是脸色大变!
朝廷失去民心!
百姓子民不再信任朝廷!
民怨沸腾之下,那这个朝廷还能延续下去吗?
“当百姓不再信任朝廷……”李骜的声音愈发沉重,“他们又被逼到走投无路,到那时,再多的刀枪也守不住民心!”
这句话如重锤般砸在三人头顶。
道理,其实很好理解。
你把老百姓当成傻子糊弄,你想怎么印钞就怎么印,而且还出台各种钞法确保宝钞正常使用,以此攫取民财,百姓会怎么想会怎么看?
郭允道只觉后颈发凉,仿佛看见无数百姓举着形同废纸的宝钞,潮水般涌来;太子标面色惨白,额前碎发已被冷汗浸透;老朱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恍然惊觉自己竟在这初夏时节,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真若是如此,大明王朝,只怕真会出大问题!
一念至此,老朱额头上都溢出了冷汗!
难怪他总觉得不安,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骜儿,那这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让咱大明朝的百姓,也落得那般下场!”
老朱现在有些慌了。
他先前只是觉得,发行宝钞有些不安。
可他并不了解财税之道,也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听李骜这么一说,终于真相大白了,这简直就是亡国之道啊!
这位纵横沙场、屠戮权臣不眨眼的帝王,第一次在财政问题前感受到彻骨的恐惧——不是怕失去江山,而是怕重走元朝那条失了民心的绝路。
李骜沉吟片刻,回答道:“舅爷,想要宝钞长治久安,须从三个根本处着手。其一,确立坚实钞本。元朝钞法崩溃,根源在于钞本虚浮。”
“宝钞提举司,专管钞本,以白银、黄金、粮食为储备,每印一锭宝钞,必有等值实物入库。百姓持钞,随时可兑换真金白银,如此方能立信于民。”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宝钞不是你想印就能印的!
滥发的后果,胡元朝廷已经给出了答案!
郭允道眉头紧蹙,失声开口道:“这……这岂不是要朝廷自缚手脚?以往铸钱,尚可掺些铅锡,这宝钞若与实物挂钩,岂不是大大折损收益?”
“郭尚书,这正是关键。”李骜脸上露出笑容,“表面看是让渡眼前之利,实则是为大明江山筑牢根基。您想,若放任滥发宝钞,虽能解一时之困,可长此以往,岂不是饮鸩止渴?”
郭允道眉头微蹙,捻着胡须沉吟:“话虽如此,但兑换所需的真金白银从何而来?如此大费周章,是否值得?”
“郭尚书糊涂啊!”李骜笑意不减,“百姓惯用金银铜钱,若想让宝钞站稳脚跟,唯有让其与金银自由兑换,如此方能让民众安心。就像那定海神针,只要钞本坚实,宝钞价值自然稳固。”
郭允道顿时老脸一黑,你个小子真是不留情面啊!
“咱们在各地设立官办兑换点,每兑换一两白银或一贯铜钱,收取三厘手续费。看似微不足道,可天下州县众多,每日往来兑换者数以万计,积少成多,便是一笔不容小觑的进项。更何况,这点蝇头小利,总比失去民心、动摇国本要强上千百倍!”李骜的声音响起。
太子朱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光芒:“妙啊!既让百姓得了便利,又充实了国库,还稳固了宝钞信用,这简直是一举三得!”
老朱摩挲着下巴,目光中满是赞许:“骜儿这算盘打得精!郭爱卿,你可听明白了?民心才是最大的财源!”
郭允道听后脸色一阵变换,最后还是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昭武侯当真奇才!”
“如此一来,宝钞既能取信于民,又能为朝廷开辟新的财路,当真是深谋远虑!”
李骜谦逊地摆了摆手。
“郭老过誉了,我就是个乡野小子,没什么见识。”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