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气氛凝重。
老朱再看旁边哭得几乎晕厥的安庆公主,那是他与马皇后亲手带大的嫡女,打小娇宠着长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如今她伏在地上,哭得气都喘不匀,鬓发散乱,衣衫褶皱,全然没了往日金枝玉叶的模样。
做父亲的,见亲生女儿这般模样,岂能无动于衷?
一时间,对李骜的信任与对皇家体面的维护在他心中反复拉扯。
一边是自己亲手提拔、向来倚重的后辈,办事得力,屡立功劳,不信他会平白无故闯下这等祸事;一边是皇家姻亲被打、公主受辱,这事若传出去,天下人只会说皇室软弱,连自家驸马都护不住,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两种念头在心里翻来覆去,搅得他心乱如麻,烦躁感如潮水般涌来,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够了!”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带着怒意,“传朕旨意,宣昭武侯李骜即刻进宫,到乾清宫回话!”
他倒要亲自问问,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欧阳伦所说,仗着权势忘了本分,连皇室的脸面都敢踩在脚下!
安庆公主与欧阳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秘的得意。
父皇已经震怒,只要李骜进了这乾清宫,今日之事,就由不得他说了算了!
然而太监刚刚走出去,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不必了!”马皇后大步走进殿内,脸色阴沉得可怕。
李文忠与李骜默默走进大殿,然后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上。
见此情形,老朱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他太清楚马皇后的性子了,素来温和宽厚,极少动怒,此刻她虽未言语,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怒意,他明白自家妹子这是真的动了怒。
夫妻二人相伴多年,从濠州起兵到定鼎天下,一路风雨同舟,早已是伉俪情深,彼此的脾性摸得透彻,有时候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了解对方的想法。
此刻的妹子,紧抿的嘴唇泛着白,握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红,那眼神里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俨然已到了暴怒的边缘,再往前一步,怕是就要发作出来了。
“咳咳,皇后你怎么过来了?”老朱见马皇后带着怒气进来,连忙收敛了脸上的威严,挤出几分笑意上前迎接,想缓和些气氛。
然而马皇后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根本没接他的话,径直越过他走到了安庆公主与欧阳伦面前,显然没打算给他留面子。
老朱被晾在原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知道她定是听说了什么,连忙追上去贴心地解释道:“皇后,这事儿吧我刚问清楚了,确实是李小子的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打了驸马,太不像话了……”
“呵!”马皇后没等他说完,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与不屑,显然对他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话极为不满。
安庆公主见到马皇后来了,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还以为来了救星,立刻收了先前对着朱元璋的哭闹,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眼角飞快挤出几滴眼泪,膝盖在地上蹭了蹭,就想往前凑,开口便带着哭腔:“还请母后给儿臣做主,那李骜实在欺人太甚,不仅打了伦郎,还……”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马皇后突然抬手,“啪”的一声脆响在乾清宫中炸开!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安庆公主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惊呆了所有人,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僵住,欧阳伦刚要附和的话卡在喉咙里,连殿外侍立的太监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安庆公主更是愣在了原地,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后,眼里满是茫然与惊惧——从小到大,母后从未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头,今日竟会当众打她!
马皇后满脸痛心地看向安庆公主,怒斥道:“你自幼在宫中和我身边长大,父皇疼你,我也护你,所以养成了刁蛮任性的性子,可我这个当娘的知道你本性不坏,不过是被宠坏了些,因而处处宽宥,从未真正苛责过你。”
“后来给你选了欧阳伦这个平民出身的驸马,想着他能对你体贴些,也怕你在婆家受委屈,便愈发对你宠爱,连带着对驸马也多有照拂,可你如今竟敢伙同他做出诬陷忠良的事情!”
“李骜为大明立下多少功劳?实业局为朝廷聚了多少财源?你们凭什么凭空捏造罪名,往他身上泼脏水!”
什么?
诬陷忠良?
安庆公主整个人都蒙了,脸上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满心的错愕与不解。
她明明是来告状的,怎么反倒成了诬陷?
她下意识地看向驸马欧阳伦,想从他那里找到些许支撑,可后者却眼神闪烁,慌忙低下头,那躲闪的目光里藏着的慌乱,更是让她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了块铅,沉甸甸的——难道……伦郎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老朱也懵了,皇后这一巴掌不仅打懵了安庆公主,也把他打怔了。
他愣在原地,看了看眼神躲闪、不敢抬头的欧阳伦,那慌乱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哭诉时的理直气壮;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李文忠与李骜,李文忠虽仍在轻咳,眼神却透着坦荡,李骜站在那里,身姿笔挺,脸上并无半分慌乱,只有沉静。
老朱突然一颗心往下坠,隐约觉得自己怕是听了片面之词,被这对小夫妻蒙骗了。
欧阳伦躲闪的眼神,安庆公主的怔愣,再加上皇后笃定的怒斥,桩桩件件都在告诉他——方才的哭诉,恐怕掺了太多水分,所谓的“殴打驸马”,说不定另有隐情。
他素来信任马皇后的眼光,她从不说无的放矢的话,既说“诬陷忠良”,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想到自己差点因为偏听偏信,错怪了李骜这个为朝廷卖命的后辈,他心里顿时又悔又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马皇后何曾不心疼女儿,那巴掌落在安庆公主脸上,疼在她自己心里,可这女儿被猪油蒙了心,实在是让人失望。
“说!你究竟知不知道欧阳伦做了什么?”她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安庆公主身子一颤,被母亲这眼神看得心慌,连忙哭着解释了一遍事情原委——她只知道欧阳伦从实业局回来后满身是伤,哭诉说是被李骜殴打,便信了他的话,一心想着为他讨回公道,至于欧阳伦去实业局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是当真不清楚。
听到这话,马皇后顿时松了口气,至少女儿虽被蒙蔽,本性还算纯良,没有主动参与构陷。
那么问题就出在这驸马欧阳伦身上!
马皇后锐利如刀的目光猛地转向欧阳伦,那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伤。后者早已被方才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此刻被皇后盯住,更是脊背发凉,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欧阳伦,”马皇后的声音冷得像冰,“将你今日去实业局的所作所为、所说所语,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许有半分遮掩!”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带着十足的威慑力:“胆敢有半分隐瞒或者撒谎,本宫不但会废了你这个驸马,让你滚出公主府,还要将你交由刑部查办,按诬告朝廷命官、构陷忠良的罪名论处,直接流放充军,永世不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