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的话音刚落，乾清宫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响。
欧阳伦被那“流放充军”四个字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驸马的体面。
他本就是个没骨头的纨绔，平日里仗着公主府的势作威作福，真遇上硬茬便露了原形，此刻被马皇后的气场震慑，早已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隐瞒。
“臣……臣招！臣全都招！”欧阳伦的声音抖得像筛糠，额头紧紧贴在金砖上，“是臣不对！今日是臣主动去实业局找李骜的，根本不是他先动手……”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地将前因后果倒了出来：“臣听闻实业局的雪糖生意利润丰厚，便想着……想着让公主府也入些股，多分些利钱。”
“臣找到李骜，开口就要五成股份，还说……还说雪糖的制糖法该交出来让朝廷掌管，凭什么由实业局独占……”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无不面露惊愕，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谁都知道实业局的股份配比是陛下亲定的规矩，五成股份几乎等同于半个实业局，欧阳伦竟敢开口索要；更别提制糖法是实业局的根基，是陛下特许李骜掌管的核心机密，他竟也敢图谋！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方才对李骜的那点疑虑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欧阳伦的滔天怒火，他死死盯着地上的欧阳伦，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
安庆公主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驸马。
索要五成股份已经是僭越，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还敢把主意打到制糖法上！
那可是朝廷的命脉，是李骜费尽心血才弄出来的东西，他这哪里是想分利，分明是想把实业局据为己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欧阳伦不敢抬头，只顾着一股脑儿地往下说：“李骜当场就拒绝了，说股份是陛下亲定的规矩，制糖法是实业局的根基，绝不可能让给臣。”
“臣气不过，就跟他吵了起来，说他不过是沾了李文忠的光，否则什么都不是……他还是不肯松口，臣一时气急，就……就说了些难听的话，他才动的手……”
“你！”安庆公主终于回过神来，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方才对李骜的怨恨、对自身的委屈瞬间化作滔天怒火。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信以为真的“受辱”，竟是丈夫贪得无厌在先，为了图谋那不属于自己的股份和制糖法，主动去招惹李骜不说，还敢觊觎朝廷的产业！
而且这个该死的男人，不仅贪心不足，还刻意颠倒是非黑白，掐头去尾地把自己塑造成了无辜受害者，只字不提他如何勒索、如何辱骂，反倒把李骜说成了仗势欺人的恶霸，以致于自己傻乎乎地信了他的鬼话，跑到父皇面前哭诉求情，差点就帮着他把忠良给诬陷了！
她越想越气，一股被欺骗的羞愤直冲头顶，猛地冲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欧阳伦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比马皇后方才那一巴掌还要用力，打得欧阳伦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你这个骗子！你竟然骗我！你把我当傻子耍吗？”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这次却不是委屈，而是又气又悔的泪水。
欧阳伦被打得偏过头，不敢还手，只能缩着脖子发抖。
朱元璋早已按捺不住怒火，他几步冲到欧阳伦面前，抬脚就对着他的胸口、大腿一阵猛踹，一边踹一边骂：“混账东西！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朕的实业局也是你能惦记的？雪糖的法子是李骜拼命想出来的，你也敢要？朕看你是活腻了！”
他这通火发得又急又猛，脚脚都带着狠劲，仿佛要将欧阳伦踹碎才肯罢休。
一来是真恨欧阳伦这等贪婪愚蠢之辈，身为驸马不思安分守己，竟敢觊觎朝廷重器，简直是自寻死路；二来更是因为自己方才的偏听偏信——他竟差点因为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去怀疑李骜这个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后辈，去动摇对李文忠的信任。
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说陛下仅凭公主驸马一面之词，就对实心办事的功臣起了猜忌，岂不让满朝文武寒心？
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那些为新政奔走的栋梁，怕是都会觉得陛下凉薄。
唯有把这股因自责与羞愤而起的怒火全撒在欧阳伦身上，用最严厉的手段惩戒这个祸根，老朱才能稍稍平息内心的愧疚，弥补对李骜和李文忠的亏欠，让他们看清自己并未被偏信蒙蔽。
可就在这时，马皇后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欧阳伦，你方才只说了要股份、要制糖法，却没说你骂了李骜什么吧？”
她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欧阳伦：“你是不是骂他是‘佃户子’、‘泥腿子’，说他出身低贱，不配掌管这等大权？”
这话一出，李骜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手背青筋突突直跳，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怒火瞬间又翻涌上来——这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
他可是跟着李文伯做了一两年的佃户，最清楚佃户的不易，欧阳伦骂他是佃户子、泥腿子，分明是在往心上捅刀子！
李文忠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咔咔”直响，指节几乎要捏碎。
佃户子，泥腿子，这些字眼无一不让他们想起了李文伯——那是他早逝的兄长，是李家最痛的伤疤。
可欧阳伦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用最恶毒的话揭开这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这是他们一直拼命想掩埋，却又永远刻在骨血里的痛处，是李家兄弟从泥泞里爬出来的印记，容不得任何人如此轻贱地践踏！
欧阳伦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在马皇后的逼视下，终于咬着牙承认：“是……是臣说了……臣当时气昏了头，就……就说了那些混账话……”
“啪！”朱元璋又是一脚踹在他身上，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你找死！”
他又惊又怒，惊的是欧阳伦竟敢如此恶毒，骂李骜是泥腿子，这不就是在打李文忠的脸？
李文忠早年丧母，跟着父亲大哥颠沛流离，李文伯就是途中把自己给卖了沦为他人的佃户，这才让李贞与李文忠活着找到了朱元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李文伯却没等到那一天，做了一辈子佃户，积劳成疾溘然长逝，这也成了李文忠心中一块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佃户子”“泥腿子”这些话，简直是往他心窝里捅！
李文忠本就郁结难平，欧阳伦这是硬生生揭人家的伤疤！
老朱越想越后怕，若是今日真的错怪了李骜，寒了李文忠的心，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文忠是他的亲外甥，更是大明的开国功臣，若连他都寒了心，朝堂上那些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会怎么想？
可欧阳伦不能杀啊！
他是自己给女儿亲手挑选的驸马！
这才成婚没几年，若是就这么杀了废了，那皇室颜面何在？
一时间，老朱迟疑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