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镇国公府,褪去了大婚时的喧闹,多了几分家常的暖意。
李骜只请了常茂、冯诚、邓镇、李景隆、徐增寿等一众年轻亲友,以及徐达、李文忠两位长辈,连太子标也特意挪开了政务,早早便带着贺礼过来。
庭院里摆了三桌宴席,菜式虽不如大宴丰盛,却都是众人爱吃的家常口味,透着一股亲近自在。
众人正围着襁褓中的孩子说笑,常茂咋咋呼呼地要当孩子的干爹,被徐增寿笑着怼回去:“就你那性子,别教坏了孩子!”
邓镇则细心地端详着孩子的眉眼:“我看这小子眼睛像骜哥儿,鼻梁像嫂嫂,将来定是个英武的模样。”
李骜坐在一旁,听着众人的玩笑,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柔和。
正热闹间,管家突然快步进来,凑到李骜耳边低声道:“国公爷,宫里来人了,是陛下与皇后娘娘,微服来的。”
李骜一愣,连忙起身迎出去,徐达、李文忠与太子标也跟着起身。
刚到门口,就见朱元璋穿着一身藏青便服,牵着马皇后的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冯胜、王弼、傅友德等几位老将,皆是便装打扮,显然是临时起意。
“父皇母后!”李骜与太子标连忙行礼,徐达等人也跟着见礼。
“免了免了,”朱元璋摆摆手,目光径直投向内室,“快让朕看看孩子!”
马皇后也笑着道:“我们就是来凑个热闹,别拘束,该吃吃该喝喝。”
众人簇拥着帝后走进内室,朱元璋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看着里面皱巴巴的小家伙,平日里威严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笨拙的温柔,连声道:“好小子,有劲儿!以后定会是我大明的柱国大将军!”
说实话,老朱确实开心,不只是因为李骜有了孩子,更是因为这镇国公府有了传承。
李骜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新生代将领,不仅战功赫赫,更难得的是心性沉稳、有勇有谋,是他眼中能接替徐达、李文忠等人镇守北疆的不二人选。
镇国公府的传承,不止是李家血脉的延续,更是大明军魂的传递——有了子嗣,李骜便有了更重的牵挂,也会更坚定地为大明守护江山;有了嫡子继承爵位,这一脉的功勋与责任便能代代相传,避免了功高震主却后继无人的隐患。
更重要的是,李骜的孩子是徐达的外孙、李文忠的侄孙,身上流淌着开国勋贵与新贵的血脉,这层关系能让军中的新老势力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老朱打了一辈子仗,最清楚江山稳固不仅要靠铁腕,更要靠代代相传的忠勇之士。
镇国公府有了传承,就像北疆的防线多了一根定海神针,让他对大明的长治久安更添了几分底气。
这份开心,藏在他逗弄孩子时的笑意里,也藏在他对李骜的期许中——这孩子不仅是李家的希望,更是他为大明埋下的未来
马皇后则拉着徐妙清的手,细细询问她的身子状况,言语间满是关切。
一番看视后,宴席重新开席。
朱元璋被徐达、冯胜等老兄弟围在主桌,几人不聊朝政,只说些当年在军营里的趣事。
李骜则与太子标、常茂等人坐在另一桌,年轻人们话题更多,从战场说到朝堂,从兵甲聊到民生,气氛愈发热烈。
酒过三巡,太子标放下酒杯,看向李骜,神色渐渐郑重起来:“阿骜,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殿下请讲。”李骜放下酒杯,心中隐约觉得太子要说的不是小事。
太子标看了看周围,见众人都在专心饮酒,才低声道:“是关于岭北的。如今北元汗廷已灭,岭北之地尽归大明,父皇有意在那里设立行省,派驻官员与军队,可朝中不少文臣却持反对意见。”
李骜眉头微蹙:“反对?为何反对?岭北是咱们用血汗打下来的,设立行省稳固疆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不这么想。”太子标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文臣们说,岭北地处偏远,气候恶劣,派驻军队耗费粮饷巨大,百姓难以迁徙开垦,与其占着这块‘飞地’徒增负担,不如舍弃,只守着长城沿线即可。”
“什么?!”
太子标的话刚落,旁边的常茂“啪”地放下酒杯,猛地站起身,脸色涨得通红:“这群文官懂个屁!岭北是我们多少弟兄用命换回来的!捕鱼儿海一战,就损失了将近两万弟兄,他们说舍弃就舍弃?对得起那些埋在岭北的尸骨吗?”
邓镇也怒声道:“就是!草原各部都盯着岭北呢,咱们要是退了,他们立马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又得打仗,又得死人,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徐增寿虽未多言,却紧紧攥着拳头,显然也对文臣的主张极为不满。
主桌的老将军们也听到了动静,冯胜猛地一拍桌子:“胡说八道!当年老夫跟着陛下打岭北,光大小战役就经历了几十场,光战死的弟兄就能从漠北排到金陵,凭什么舍弃?!”
王弼也沉声道:“文臣只算粮饷账,不算安危账!丢了岭北,长城防线就成了摆设,北疆永无宁日,这笔账他们算过吗?”
满院的欢声笑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怒火。
那些文臣或许不懂,可在场的每一位将领都清楚,岭北不是普通的土地,那是北元经营百年的汗廷所在,是黄金家族世代盘踞的核心,草原各部的草场划分、部落联盟、军事调度,皆以岭北为中枢。
占住岭北,便等于握了草原的命脉——既能监视瓦剌、鞑靼等部的动向,又能以岭北为跳板,随时震慑蠢蠢欲动的势力,让他们再不敢轻易觊觎中原;更能切断草原与西域的联系,断绝其获取铁器、粮草的渠道,从根本上削弱其战力。
若是舍弃,后果不堪设想。北元残部只需退回岭北休养生息,不出十年便能重整旗鼓,到那时草原各部又会聚集在黄金家族的旗号下,卷土重来的威胁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迫切。
更让将士们无法接受的是,那些埋在岭北冻土下的弟兄,那些为攻克汗廷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袍泽,他们的牺牲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用命换来的疆土,岂能因一句“耗费粮饷”就拱手让人?这不仅是对死者的亵渎,更是对大明军威的践踏——今日能舍岭北,明日便能弃辽东,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每一位将领的拳头都攥得死紧,心中的怒火既是为死去的弟兄不平,更是为文臣的短视痛心。
岭北是屏障,是底气,是用鲜血浸透的疆土,绝不能丢。
李骜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他想起捕鱼儿海的风雪中,那些冻僵在冲锋路上的士兵;想起攻克北元汗廷时,为了掩护战友而倒在箭雨里的同袍;想起那些在岭北草原上,连名字都没能留下的尸骨……
“舍弃岭北?”李骜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问过那些战死的弟兄吗?问过那些还埋在岭北冻土下的英魂吗?”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将领,最后落在太子标身上,语气斩钉截铁:“殿下,我李骜不同意!岭北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一尺一寸都不能丢!别说耗费粮饷,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岭北站稳了!”
“否则,我们对不起死去的弟兄,更对不起大明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