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业局衙门内,姚广孝正坐在案前翻看账册,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熟悉的身影,手中的笔微微一顿,随即放下账本起身相迎。
看到李骜毫发无损地走进来,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脸上露出几分释然。
“侯爷这趟差事办得利落,”姚广孝捋了捋胡须,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只是下手可是真狠啊,方才从韩国公府那边传来消息,说那李祺被揍了个半死,此刻还趴在床上哼哼呢。”
李骜走到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后抹了抹嘴,含笑点头:“狠吗?我倒觉得刚刚好。李善长这老东西处心积虑算计我,借着欧阳伦的由头就想把我拉下马,真当我是软柿子不成?”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对付这种人,就得让他疼到骨子里。”
“李祺是他最宝贝的嫡子,揍他一顿,既讨回了利息,也让李善长知道,我李骜不是任人拿捏的,他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得让他儿子脱层皮!”
姚广孝闻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知道,李骜看似莽撞的举动背后,实则是敲山震虎的算计——这顿打,既是给李善长的警告,也是给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者的提醒:想动实业局,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随后李骜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缓缓道出了李善长的阴狠目的:“那老东西打的算盘,其实一点不新鲜。当年李林甫怎么对付王忠嗣的?不就是借着边将的流言蜚语,在唐玄宗面前搬弄是非,硬生生离间了君臣二人,最后害得王忠嗣急火攻心暴毙而亡。”
他冷笑一声:“李善长这是照猫画虎,想借着欧阳伦和李祺的事,在陛下跟前吹阴风,让陛下觉得我恃宠而骄、目无尊卑,最好能让陛下对我起了猜忌心。”
“一旦君臣之间有了嫌隙,他再趁机罗织些罪名,到时候我这条小命,怕是就保不住了。”
姚广孝听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他虽久在京城,见惯了官场沉浮,却多是冷眼旁观,从未真正卷入这般阴私诡谲的争斗。
此刻听闻李善长竟能想出如此歹毒的连环计,只觉得后背泛起一阵寒意——看似寻常的驸马纠纷,背后竟藏着置人于死地的杀招。
“想当年,奸相李林甫在玄宗朝何等风光。那厮最是擅长‘口蜜腹剑’,面上笑得和煦,说出来的话比蜜糖还甜,背地里却藏着一把淬毒的利刃,专挑忠良下手。”
李骜放下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你道他是如何得势的?朝堂上但凡有不顺眼的,不管是刚正不阿的文臣,还是手握兵权的武将,他都能找出由头构陷。”
“张九龄那般以直谏闻名的贤相,只因与他政见不合,就被他罗织罪名,硬生生排挤出中枢;名将王忠嗣战功赫赫,只因不愿依附于他,便被他借着边事流言大做文章,在玄宗面前搬弄是非,说王忠嗣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害得一代名将落得个贬官流放、暴毙而亡的下场。”
“更厉害的是,李林甫连太子都敢动。当初的太子李瑛,还有鄂王、光王,不过是些少年意气,被他抓住几句牢骚话,就添油加醋说成谋逆,愣是让玄宗下旨废黜了三个皇子,没多久就都赐死了。”
“满朝文武看着他这般狠辣,谁敢不忌惮?那些想往上爬的官员,更是争相依附,把他捧得如日中天。”
话说到这儿,李骜轻哼了一声:“那时候的李林甫,简直把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宰相说换就换,官员说贬就贬,连玄宗皇帝都被他蒙在鼓里,觉得他是个忠心耿耿的能臣。”
李骜看向一旁沉思的姚广孝,嘴角噙着笑意问道:“姚先生久读史书,见事通透,你说那李林甫为何能在玄宗朝那般横行无忌?”
姚广孝抬眸,目光沉静如水,缓缓开口道:“侯爷这话问到了根上。说到底,还是玄宗晚年心境大变。”
“早年他励精图治,开创开元盛世,可到了晚年,却耽于享乐,心思大半放在杨贵妃身上,整日与美人游宴,醉心梨园丝竹,对朝堂政务渐渐倦怠。批阅奏折多是草草看过,朝臣奏对也常心不在焉,这便给了李林甫钻空子的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者,李林甫的手段实在隐蔽。他从不当面与人争执,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人放松警惕。可暗地里,却专挑皇帝忌讳的由头做文章——或是说哪个大臣结党营私,或是说哪个将领拥兵自重,句句都戳在玄宗的猜忌心上。”
“更妙的是,他从不亲自下场,总是借着别人的嘴递话,借着其他的事牵出要害,自己则站在幕后操纵,即便事后追查,也很难抓到他的把柄,出事了总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说构陷太子那次,他先是挑唆驸马与太子结怨,再让驸马向玄宗哭诉太子无礼,自己则在一旁‘公正’地说几句‘或许是误会’,实则句句坐实太子的过错。”
“这般借刀杀人、隔岸观火的手段,加上玄宗皇帝晚年的昏聩,才让李林甫得以在朝堂上风光那么多年,把满朝文武都拿捏得死死的,烜赫一时。”
李骜听后忍不住鼓起掌来,由衷称赞道:“姚先生看得透彻,这也是李善长不如李林甫的地方。”
“李善长学的只是李林甫的皮毛,却没看清两者所处的时势与面对的帝王天差地别。李林甫能成功,是因为玄宗晚年昏聩,耽于享乐,对朝堂之事渐渐懈怠,才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可李善长面对的却是咱们这位陛下,心思缜密如发,猜忌心重到了骨子里,对朝堂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更重要的是,李林甫所处的是承平已久的盛唐,朝堂虽有党争,却无开国之初的血雨腥风;而如今的大明,舅爷亲手打下江山,最忌功臣结党营私,自己身为开国勋贵之首,本就处在风口浪尖,还敢动心思算计陛下看重的人,简直是在触碰逆鳞。”
姚广孝微微颔首,指尖捻着胡须的动作慢了下来,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精光。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这话算是说到了根子上。李林甫的成功,说到底是占了‘时势’二字——他遇上了唐玄宗那样愿意‘被蒙蔽’的皇帝。玄宗晚年沉溺享乐,对朝堂乱象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懒得去深究,甚至潜意识里需要一个像李林甫这样的人来替他应付繁杂政务,好让自己安享清闲。这种‘半推半就’的纵容,才让李林甫的奸计屡屡得逞。”
“可李善长不同。”姚广孝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他遇上的是当今陛下。这位陛下从底层摸爬滚打而来,见惯了人心险恶,骨子里带着铁血手腕,眼睛里更是揉不得半点沙子。别说主动‘被蒙蔽’,便是有人想在他眼皮底下耍半点花招,他都能瞬间察觉。”
“当今陛下要的是绝对的掌控,是朝堂清明、江山稳固,容不得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更容不得臣子借着他的猜忌兴风作浪。李善长想学李林甫借刀杀人,殊不知,在这位铁血君王面前,任何算计都如同在光天化日之下耍弄皮影戏,一眼就能看穿背后的把戏。这般对比,李善长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李骜深深地看了姚广孝一眼,随后追问道:“既然如此,那和尚你还想做那刘秉忠吗?”
听到这话,姚广孝顿时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