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师彦差人将姜慈唤来了兵备道署。
“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他将万寿会的事情简单概括了下,总结,“按理衙门没必要跟你们说这些,但你卷进去的太深,这次万寿会在吴县连丢三个堂口,可谓受了重创,怕是盯上你了。”
姜慈有些失神,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坚持对抗到底的做法究竟对不对。
“敌在暗你在明,为今之计,也只能小心些了。”薛师彦宽慰她,“莫要太过担心,我瞧着他们是靠骗术诓人,并未动用武力,如今县衙的内鬼也找出来了,只要你们多留几个心眼,还算安全。”
姜慈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下。
薛师彦又说了下对严四郎的判决,因为是累犯,刑上加刑,本人又不配合,拒绝招供,基本没有减刑的余地,算下来这辈子算完了。
姜慈对此无异议,起身道谢的瞬间,却瞄到了条案上那枚万寿会的银牌——印有莲花的那面。
她愣了下,姜展天坐院子里把玩银牌的场景毫不客气扑了女子满脸。姜慈颤着声儿问:“这牌子,是在哪里发现的?”
她实在太激动了,声音都变了,尾音带着刺耳的尖锐,刺得薛师彦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银牌,是在哪里发现的?”女子等不及回复,又问了一遍,“是万寿会么?”
“是。”薛师彦满头雾水,“此为万寿会的信物,是堂主身份的象征,再往下还有铜牌。你以后看见戴这种牌子的,尽量躲着走,别跟他们硬碰硬。”
说着他又看了眼黑黢黢的银牌,试探道,“这都能瞧出来是银的?你是不是见过?”
姜慈胸膛起伏半晌,她狠狠闭上了眼,须臾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是妾失态了。多谢兵宪老爷主持公道。”
薛师彦定定看了她一会,挥手示意她告退。
姜慈一出衙门,立即催车去了姜绮住处,一把将宿醉的女侠拽了起来:“有义父的线索了!”
姜绮困得眼皮直打架:“还是记载骗局的书?”
“不是,是银牌。”姜慈比她比划了下,“巴掌大,印着莲花,义父经常把玩的那块。”
姜绮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困意登时飞去了九霄云外:“在哪儿见的?自老头子坠崖身亡,这玩意就失踪了,连他尸身上都没找到!”
“薛兵宪那里,说是万寿会的信物。赵相师就是万寿会的,他家专门骗人。”
姜绮原地转了两圈,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难不成老头子也是万寿会的?不可能啊!他是官!谁脑子有病,放着好好的正五品千户不干,去当骗子啊!”
“或许,是义父从万寿会查抄的呢?比如某些案子的线索?”姜慈猜测,“但这种证据应当入官啊!总不能是他看着好看才留着吧?”
“不不不,以老头子那看牌子跟看儿子一样的眼神,绝不可能是因着好看!”姜绮断然否定,“他都不让我碰!你看我家祖传的枪,我都能耍着玩。”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到底没商量出个结论来。
用过午饭,姜绮双手使劲搓了搓脸:“我想亲眼确认下那块牌子。”
姜慈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虽然姜绮日常一口一个老头子,对姜展天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其实内心对亲爹还是感情很深的。
姜慈叹了口气,提醒她:“你可想好,若是私留物证还好,可若是义父跟万寿会真有什么瓜葛,那就讲不清了。”
姜绮是个说干什么就一声的性子,她一拍桌子:“那是他活该!我只负责找出害他的凶手,至于他做了什么,是好人还是坏人,跟我无关。”
姜绮一锤定音,姐妹俩午后再次登门求见薛师彦。
薛师彦毫不意外姜慈回来,他把银牌往桌上一丢:“为了这个?”
“是。”姜慈点点头,要了牌子细观。
姜慈只是瞥到过几眼,觉得眼熟,并未细看过,姜绮对此却很熟悉,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而轻咦一声:“不对啊!老头……咳!咱爹那块把带字的那面给磨平了,所以也不知写了啥。但这朵莲花,咱爹那块印得很糙,就几条线,不是这种类似莲台的样式。”
姜慈轻轻松了口气,看来姜展天并不是万寿会的人。
薛师彦端着茶杯喝茶,耐心十足地等二人交流完毕。
姜慈得到长姐的允许,站出来施礼:“兵宪老爷,其实我二人本是淮卫司千户姜展天之女。数年前,义父追击嫌犯过程中,坠落山崖,因公而亡。官府事后虽极力搜寻,两名嫌犯却只抓到一人。这些年来,我们姐妹一直在找另一人,以慰义父在天之灵。”
薛师彦微怔,俄而感慨:“原是将门之后。”顿了顿,又问,“可还有其他线索?”
“有。”姜慈肯定地点头,“当年我们在嫌犯暂居地找到了几页纸,上面记载着几桩骗局。那犯人说是同伴的宝贝,那应该是一本册子里的一部分。他们所布的局就是依书中指导。我二人以此为线索,去过江南很多地方,但每每到了地方,总是差了点运气,至今也不过是搜集了几页,更不知此书究竟来自哪里。”
薛师彦心思一动:“你们等下。”
他吩咐了薛彪几句,不多时,对方便捧着一个托盘回来了。
托盘上放了几页没烧干净的纸,有的残留大半,有的却只剩下一个边角。
姜慈得到允许翻了翻,发现那上面所书赫然是一出出骗局,而她刚经历的这桩赫然在列——“诈无常烧牒捕人”!
“这,这是?”姜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念头滚滚而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是万寿会的圣书,每个堂口得到的都有所不同。”薛师彦解释,“这几张是在回春堂发现的,应当是皮堂所有。”
姜慈浑身战栗,一字一顿确认:“每个堂口,都有?”
“是。”薛师彦微微颔首,“据说是赵绩从一伙骗子手里高价收来的。”
赵绩,骗子,圣书。
一根闪亮的线穿过脑海迷雾,王胜的话陡然跳了出来,“他过来的时候,小的有听见铃声!就是,就是那种做法事的时候,那种铜铃的声音。”
赵绩黄铜三清铃不离手。
原来如此。
赵绩从王胜手中收走了这本记载着各样骗局的书,而后拆分开来给了各个堂口的堂主,由他们依样画葫芦,布置骗局。
样式相似的银牌,照本宣科的骗局,万寿会十有八九与姜展天之死有关!
薛师彦肃然问:“你打算怎么做?”
女子抬起螓首,面罩寒霜:“灭掉它,毁掉所谓的圣书。”
几日后,严家一间辟作密室的空房间里,姜慈将绢布呼啦扯开,钉在了平整墙面上。
她执笔书写,顶端是“万寿会”,往下是“雁雀堂”“金堂”“皮堂”“彩堂”。
雁雀堂名下钉了张纸,是她总结的严四郎激严方正诉讼和强奸的骗局;皮堂名下钉的则是“诈无常烧牒捕人”。
昏暗室内,烛光跳跃,映得女子半明半暗,带着亦正亦邪的味道。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