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人归
云川纵2024-09-11 12:003,019

  几日后,西风急雨席卷吴县,撞击得门窗哐哐作响,廊下风灯都带了半死不活的味儿。

  孟家的大门骤然响了,“砰砰砰”砸得极其用力,本已睡下的门子不得不爬了起来,嘟嘟囔囔去开门。

  沉重的门扉“吱呀”开启,摇晃的光晕照出了门外之人,下一瞬,灯笼落地,火苗熄灭,深夜重回黑暗,唯余门子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回荡:“大,大郎?!”

  风雨推动着路上积水涌向低洼处,洇湿了那双做工精细的靴子。

  孟家失踪三年的家主孟延超回来了。

  他带着一马一车一车夫,于深夜阴沉着脸出现在家门口,震得整个孟家都慌乱了起来。

  “郎君,是郎君回来了么?”数日夜不能寐的方氏披衣而起,趿拉着鞋子往外跑,面上带着满满的喜色,可是这份喜色却在见到丈夫时滞了一滞。

  孟延超模样与三年前差别不大,看她的眼神却天差地别——太冷了,冷得令人心头发凉。

  “郎,郎君,你,你回来了?”方氏结结巴巴唤着丈夫,试图唤起一丝暖意,“这么大的雨,你,你淋雨了么?”

  本是满腔话想说,如今却只能语无伦次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孟延超冷笑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进了卧房,随后“砰”的一声关上门,震得丫鬟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敢吱声。

  最后还是翠心硬着头皮吩咐:“赶紧让厨房烧热水,郎君雨夜赶路,得好好洗洗。”

  仆役们呼啦下去了,翠心却望着紧闭的卧房心惊胆战,方才家主可不带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啊!

  房间里,孟延超将方氏甩进里间,压低了声音质问:“方诗怡,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淫荡呢?在尼姑庵里跟男人私会,你都不怕佛祖震怒么?”

  “你,你说什么?”方诗怡脸色刷然雪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我没有!”

  “心虚都写在脸上了,还说没有?”孟延超咄咄逼人,“那你告诉我,冬至日那天你在哪,跟谁在一起?苏州府疯传的永福庵抓了个贼人,去录口供的不是你?”

  方诗怡扶着圆桌,勉强撑住自己,嘴唇哆嗦得像是冬日风干的枯叶,稍有点细风即能破碎成渣。

  “方诗怡,当年家里把你夸得贤良淑德,结果就这?三年你都等不了?我在外头拼死拼活做生意是为了谁?你舒舒服服在家等着都不乐意,你可真行!”

  孟延超眼中的厌恶刺伤了方诗怡,她急得泪水扑簌簌往下落,衙门明明说好的不往外透露,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她急急思索着可能泄露风声的地方,救她的彩衣女子特意叮嘱过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应该不会出卖她;薛兵宪答应了她不会公开审理,并当场严厉叮嘱了记录口供的书吏,应当也不会出尔反尔,是吧?

  对了,严家大娘子!

  方诗怡倏然想起事发后前来询问她的姜慈,那个妇人,那个妇人一定发现了不对!永福庵闹得沸沸扬扬捉贼人,就是自她而起!

  是她,把事情闹大的。

  孟延超见妻子不说话,愈发不耐烦:“怎么,无话可说了?那个人把你伺候得舒服么?你是不是晚上还发春说困话,嗯?”

  丈夫越说越露骨,方诗怡难堪得脸色忽红忽白,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方诗怡,你若守不住,当初嫁我时怎么不说?”孟延超图穷匕见,慢慢道,“你若不愿待在孟家,我们……”

  “不,郎君!”方诗怡听着话头不对,根本不敢让他继续往下说,撇清干系的话脱口而出,“是严家大娘子!出事的人不是妾,是严家大娘子!她被贼人给欺负了,才累得永福庵所有人被扣下问话。”

  她太紧张了,声音带着尖锐,门外端着盆来送热水的丫鬟菲儿听了个一清二楚,惊得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侧的翠心,比了个口型:“真的假的?”

  “严家大娘子?”房间里,孟延超一字字重复,“你确定?”

  “确定!”方诗怡越说越顺溜,“她跟薛兵宪关系不一般,薛兵宪为了给她出气才定要找到那个贼子。”

  孟延超缓缓直起了身子,垂目望着她:“我会找人打听下,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男人拂袖而去,门外的菲儿躲闪不及,差点打翻了盆。

  翠心慌忙进屋去扶浑身脱力的主母,菲儿跟在后面,愤愤抱怨:“这严家大娘子也真是的,哪家出了这种事不是藏着掖着,她倒好,仗着有人撑腰,就这么折腾,要不要脸啊!还害得咱家大郎误会了您。”

  翠心赶紧呵斥她:“闭嘴!莫要在大娘子面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快快下去!”

  菲儿瑟缩了下,低着头将面盆在架子上放好,匆匆出去了。

  方诗怡忽地有些心慌,方才她情急之下攀扯出了严家大娘子,传扬出去会不会害了对方?不会的,郎君不是多嘴多舌之人,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应当不会往外透露。再说,再说严家大娘子不还有薛兵宪护着,肯定会没事的。

  翠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双手绞在一起,轻声劝说:“大娘子莫气,您与大郎好不容易重聚,大郎他,他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方诗怡回过神来,惨笑了声,徐徐伏在桌上,“三年了,我好好守着的时候他不出现,我这边刚出了事他就回来了。你说,是不是天意呢?”

  神佛从不曾垂怜她,不过是换了个方式让她难堪。

  翠心欲言又止,望着漆黑的窗户目现迷茫。

  冬日里少有大雨,今夜这雨来得诡异,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半宿急雨将苏州浇了个透,各处湖水见涨,严家负责采买的小厮长欢一大早出去看了个热闹,回来绘声绘色地跟丫鬟们描述所见情形,顺带展示自己买到的鱼有多大。

  厨娘看得心喜,瞧见俪兰来厨房端新出的乳饼,连忙扯住她问:“大奶奶膝盖怎么样了?能吃羊肉了不?我拿这鱼炖个羊肉如何?”

  俪兰瞥了眼,笑笑:“再等等吧!大奶奶一吃羊肉就上火,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别再加重了。”

  从永福庵回来第二天,姜慈的膝盖就肿了,气得姜绮把太湖双侠骂了无数遍,天天拿着家传伤药亲自给妹妹抹,折腾了几天才见好,只是整个膝盖跟包了层皮的血馒头似的,瞧着煞是瘆人。

  姜慈只跟家里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俪兰看得懊悔不已,要不是主子护着栀子,她非得把这丫鬟发配去干粗活不成。

  一众人客客气气送走了俪兰,长欢忽然撇撇嘴,凑近厨娘啧一声:“什么摔的,指不定怎么弄的呢!到底伤哪儿了,估计只有大奶奶自个儿清楚。”

  “你什么意思?”厨娘抹布一丢,神色不悦。

  长欢朝外努努嘴:“外头正传着呢,说冬至日永福庵那出就是大奶奶惹出来的。”

  “你再嚼白蛆信不信我抽你?”

  “谁嚼白蛆了,又不是我说的!”长欢脖子一梗,提高了嗓门,“大奶奶在永福庵让人给睡了,有个大官为了给她出气,封锁永福庵,着火了都不让大家出去,就为了找出那个贼人!”

  “咚!”

  厨娘一刀剁在案板上,逼视着他:“哪个说的?你说出来,我去抽他大嘴巴子!”

  长欢缩了缩头,气势登时弱了下去:“就,就开油坊的孟家,他家小丫鬟见了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张口就是什么家眼不见野眼见,臊得我都想跳湖!”

  “砰砰!”

  去而复返的俪兰恰恰听到了二人的争吵,女子狠狠拍了几下门,严厉瞪着长欢,低声呵斥:“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盐钵头出蛆喻,你在这儿昏说乱话什么!”

  俪兰在姜慈跟前待久了,又掌着内宅的事务,气势自然而然锤炼了出来,她一沉脸,还挺唬人。

  长欢支支吾吾,半句屁话都不敢再说。

  厨房的葫芦按下去了,前院的瓢却浮了起来——族长严兴民带着一众族老来兴师问罪了。

  电光石火间,俪兰瞬间反应了过来,严兴民大概也听说了永福庵的风流韵事。她顾不得继续数落长欢,端乳饼的托盘一丢,撒腿就往前院赶,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姜慈已经关门跟严兴民对峙了。

  俪兰跺了跺脚,一把拉过守在门口的栀子,喘着粗气吩咐:“到你将功赎罪的时候了,你跑得快,赶紧去寻姜娘子,就说,就说老族长带人打上门来了,又要刁难大奶奶!”

  栀子惊恐地瞪大了眼:“他们,那些人是冲大奶奶来的?”

  “废话!”俪兰一推她,“姜娘子去周记买酒了,跑快点,别让她再去其他地方玩了。”

  其实俪兰知道只要严方正说不在乎,这件事就能解决大半,但她也清楚严方正到底是男人,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太适合出面处理这种事。所以,还是请姜绮闹上一场吧!

  

继续阅读:2.20.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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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蝉与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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