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汀丫头中考是不是考了七百来分，总分也才800分，周老汉，你孙女不得了欸！就是不晓得以后读书得多费钱。”漆大婶的吆喝声像破锣一样从田埂边传来。
周老汉蹲在地头卷烟，火星被燥热的风吹的明明灭灭，他吐出的烟圈盖住了漆大婶的聒噪:“是776分！全县11名。”
七月的周家沟麦田翻滚铜浪，少女的鼻尖和脸颊微微泛红。她的脸不像十五六岁女生白瓷样通透，倒像是粗陶，她手里握着的镰刀在烈日下划出了半弧。
漆丽丽听着周老汉的得意，又露出了那副刻薄的笑脸，对着挥镰刀的周悦汀说：“悦汀丫头就是懂事哈，就是可惜喽，这么好的丫头要飞出咱们穷山沟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瞥了周老汉一眼。
周悦汀把被风吹歪了的草帽扶正：“大婶，你家老二的那个纹身还没卸下来吗？他这次是不是去城里卸了，中考时就没见他来，应该挺难卸的。”
听了这话，先是旁边的黄牛“哞”了一声，整个麦田的人像是点到了笑穴，整个周家沟的人谁不知道她家老二天天穿了个紧身裤，剪了个跟指甲盖一样的头发，开着摩托车到处转悠。漆大婶有点懊悔自己来找这家的不痛快，同村的人谁不知道周悦汀从小聪明又口齿伶俐。提着一桶猪粪水讪讪的走了。
天快黑时的周家沟最慈悲，它允许人们在这时可以慢下来。奶奶从田埂间的路向周悦汀走来，扶着周悦汀背着的麦捆：“你们两个还真是不急，我饭都做好半天了。”麦捆压得的周悦汀脊背微微发颤，麦芒刺进了后颈，麦穗随着她的步子沙沙作响。
掌灯时分，饭桌摆在院子里，奶奶看着周悦汀吃饭，感叹道：“多吃点，下一次你来估计要到寒假了。”又在吸溜了一口面之后突然开口，“你们两个是不是把漆家那八婆给呛到了，她那双吊眼看见我刚出门，就在跟其他人聊天的时候突然放大声音‘一姑娘学再好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其他人家的！’气得我，整个村就她嘴碎，不过你妈也真是，才生了两……”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周悦汀起身：“爷，你还想再盛一碗不？”还没等周老汉应，她已经把碗端走了。
奶奶显然对这个行为非常不满意，看见周悦汀不理她，转而对周老汉说:"还不能说，我当年生了九个死了五个不也好好的。"奶奶嘟囔着，声音也也越来越小。她不敢大声说，毕竟周悦汀是他们这么多个孙子孙女里唯一一个愿意主动回来的看他们的，尤其是暑假，除了周悦汀，其他人叫着来田里帮忙都不来。
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所以周悦汀得在今天就收拾回家，她大概收拾了一下，就看见马丽华开了个三轮车在爷爷奶奶家门口等着。奶奶在厨房门口招手：“汀仔，你过来。”周悦汀刚过去就看见奶奶掏出来几张红红的一百元，还略带着几分厨房里抹布的油腥味。周悦汀其实没打算接的，她知道这几百元对爷爷奶奶来说就是两个人几个月的开销，但奶奶也是一个执拗的人，把钱塞在周悦汀口袋里不让拿出来。
周悦汀坐在三轮车上，旁边是妈妈马丽华在开车。她偏过头看了看正在抹眼泪的周悦汀，“每次从老家回来就是这样，又舍不得了？不过你一走，他们应该也要孤单一整子了”。
周悦汀对爷爷奶奶的情感确实挺复杂的，一方面他们心里那点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当年没少逼马丽华生个儿子，最后闹得分家;另一个方面是因为周悦汀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又格外懂事，从小到大，爷爷奶奶对她掏心窝子的好也是真的。这份好，像麦芒，扎人又带着收获的暖意。
周悦汀家在镇上，房子是很多栋挨在一起的，每家总共有三层。刚打开门就看见周悦然趴在沙发上拿着马丽华手机刷短视频，头也没抬的来了句“哟，周家大小姐回来了~”
周悦汀听着这个阴阳怪气的语气扔了个抱枕过去：“喂!放假快一个月了吧，是不是该练练字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字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周悦然今年刚上初中，也是叛逆期到了，倒是有了一些反抗意识：“刚来就说我，就你懂事！”说完就扔下了马丽红的手机回房间了，周悦然也是知道，再迟溜一秒，她姐就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了。
周悦然"砰"地摔上门后，客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马丽华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拎出了半块西瓜“行了，你妹就那德行……明天几点的车去学校？”
周悦汀挖了一勺最甜的瓜心，“早上六点二十的班车。”她吐出几粒黑籽。手机突然震动，新生群里弹出一条@全体成员：
【云台一中新生报道须知】
1.携带录取通知书，户口本复印件和个人身份证
2.宿舍床铺尺寸90cm*190cm（自备褥子）
……
她的指尖停在“褥子”两个字上，转头看见沙发上堆起的褥子——那是马丽华亲手用好的棉花拉的。
天还没亮，镇上的路灯还晕着毛边。马丽华和周悦汀拎着行李上了班车。周悦汀握着热腾腾的菜夹饼，塑料上凝着水珠。她刚咬一了口就呛的不行，不用问就知道里面放的辣子面肯定是奶奶自家产的，比镇上买的烈三倍。
马丽华手机又响了，她以为又是在外地打工的周志康关心他的宝贝女儿收拾的怎么样了。毕竟昨天父女两打了两个多小时视频，结果刚拿起手机就听见车上有一男生喊：“Yes！我在甲3班。”
打开是新生群里的消息，原来是为了让新生报道流程更便捷，提前公布分班情况。
马丽华在发过来的表格里一眼就看到了周悦汀的名字——A1班，云台一中最好的班级。她示意周悦汀看手机，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周悦汀接过手机，挑眉道：“不出你女儿所料！”
玉泉是一个四线城市，教育资源是挺落后的，不过云台一中虽然在更落后的县城里，但由于学校重视重点班，所以重点班的教育资源也不比市一中的差。这一级新生总共有16个班，为了方便管理，分为甲级部和A级部，除了甲1班要稍逊于A1班，剩余的几个班依次都是甲级部和A级部相当的水平。
公交车里大多数是去报道的学生家长，很多人接到消息后就开始互相讨论自己孩子在几班。车内是此起彼伏的询问和议论声。“你家孩子在几班？”A4班。你家呢？”
周悦汀靠着马丽华的肩膀想要眯一下。不到一会儿就听见班车里的喇叭响起了机械的电子女声：“下一站，云台一中。”
周悦汀坐直了身体，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那几张带着油腥味的钞票。班车稳稳停住，车门“嗤”的一声打开。一股带着清晨露水的风涌了进来，冲淡了车内闷热的牛皮革味。刚下了车，就看到高大的铁艺校门。到校后先找到了提前分好的宿舍。不幸的是周悦汀的宿舍在六楼，周悦汀和马丽华对视了一眼——一个行李箱、两个装床上用品的大袋子、水壶、床上桌……得了，搬吧，两个人总共搬了两趟。马丽华到宿舍嘟囔;“怎么在上铺。”周悦汀倒是很满意，她喜欢上铺。宿舍里的几个家长合力把宿舍打扫了一遍，完全看不出刚来的时候还只是盖满灰尘的。家长们加了个班级群就走了。
先是下铺的口里吃着口香糖的汪菡：“我去，人家不是说云台一中新校区很好吗，结果堪比鬼片拍摄地”包圆圆刚接了个水进来听到这句：“生不逢时啊！偏偏我们刚进校就赶上了封闭式，本来我还不想住校呢。这环境，三年出去就可以说是狼人养成记了。”
周悦汀听到对话鼻间溢出一声笑。汪菡听到这个笑声抬头看到正在整理衣服的周悦汀：“诶，你长得好看，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你了，以前没见过你，你城关的还是渭川的？”
周悦汀不意外她只问了城关和渭川，因为除了像周悦汀这种镇上来的极个别人，A1班的学生几乎全都来自县城里城关初中和渭东初中。她从上铺下来：“都不是，我是从楼平镇来的。”
汪菡还想跟周悦汀聊上几句，就听见学校的广播响了：“请2022级新生到操场集合。”
到了操场找到A1班的位置站定后。就听见了校长的声音:"欢迎2022级的新生，啊，这个……云台一中将会是你们三年来的家，啊……。好，接下来我宣布云台一中新生为期一周的军训现在开始。"
汪菡站在周悦汀旁边，又开始了她的吐槽：“谁家好学校军训的时候还上晚自习啊。”不过等他看见教官的时候就把上晚自习抛在脑后了，“你看，我们班的教官是不是最帅的”
第一个下午其实也不是很累，最主要的就是练习《强军战歌》。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冬阳开了一个简短的班会，选出了班委，周悦汀以中考物理满分的优势当了物理课代表。江峪也因为从小到大都是班长当了A1班班长。
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但当时周悦汀只知道云台一中的三个小时晚自习搞得她很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