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殿里。
炎烈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门口，偶尔发出几声低沉的咳嗽。
自炎风离开后，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门再次被人打开。
片刻之后，门外响起细微的交谈声，接着，门被人轻轻推开，宋良夜缓步从外面踏了进来。
她关了门，却只站在门边，并没往里走。
炎烈也未上前，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沉沉望着她。
“我想去一个地方。”宋良夜淡淡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炎烈从椅子上缓缓起身，道：“我陪你去。”
宋良夜顿了顿，道：“你不问我想去哪儿？”
他沉默片刻，开口答：“不必问，我知道。”声音竟有些隐忍的颤抖。
…………
两个时辰后，西行山上。
两年过去，两座墓碑仍旧立在那里，四周一尘不染，像是一直有人照看打扫。
两人并排站在墓前，默然无语。
良久，宋良夜轻声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都想起来了。”
炎烈身子轻轻震了震，半晌，像是笑了笑，道：“是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是。”
“你让白尘给我配药，是为了让我尽早恢复记忆，是吗？”
“是。”
“为什么？”她突然问，“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炎烈沉默，良久，冷冷问：“就这么需要一个理由吗？”
“是。”宋良夜答。
他忽然笑了笑，满不在乎道：“好，那我就给你一个理由。”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因为，我早已经厌烦你了，我不想再看见你，所以我让你恨我，这样，你就可以早点自觉地从我身边离开……这，就是理由。”
“炎烈，”她突然看向他，神色淡然，道：“何必呢？你骗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四目相对，眼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他却连伸手去抱她的勇气都没有。
半晌，他淡淡一笑，道：“我不在乎。”
“宋良夜，从此刻起，我便放你离开，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你是你，我是我，从今往后，你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有关炎烈的一切……你，自由了。”
“你应该……很高兴吧。”
说罢，他冷着脸，缓缓转身。
“炎烈。”她忽然叫住了他。
“我只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个问题之后，你我便桥归桥，路归路，下次相见……或许，就是敌人。”
炎烈停下脚步，却没转过身。
她问：“小时，是怎么死的？”
炎烈淡淡道：“身染异疾，药石无医。”
话落，他片刻也未停留，抬脚向前走去，形色仓促。
怕再慢一点，他便再也离不开她了。
春风四起，山寒料峭，西行山的夕阳下，只有一抹孤独而倔强的背影。
月色升起，几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宋良夜缓缓伸出手，抚摸着眼前的墓碑，良久，她收回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色中，离墓碑不远处的大树后，炎烈走了出来，身旁站着一直静默的暗卫。
“陛下，是否需要属下继续暗中保护娘娘？”暗卫瞧着炎烈随着宋良夜远去的眼神，不禁问。
炎烈沉默半晌，淡淡道：“不必了，今后，再也不必了。”话刚落，便觉得心中一痛，接着口中一股腥甜蔓延开来，他剧烈地咳嗽几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陛下！”暗卫忙扶住他，“您没事吧？”
炎烈运力压了压心中的灼热，良久才稍缓了过来。
“走吧，”他轻叹一声，气息微弱道：“回宫。”
暗卫恭敬道了声“是”，搀着他逐渐走远了去。
阿汝，今日一别，怕是，永不再见。
如果爱我使你如此痛苦，那便恨我吧，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
西行山山脚下，白尘负手而立，站在宋良夜面前。
“你真的决定这样做？”他开口，轻声问。
宋良夜轻轻点头，道：“是。”
“不后悔？”
“不后悔。”
听此，白尘轻笑了笑，道：“你和她，真的很像，就连这份固执，也像。”
宋良夜神色舒缓许多，道：“如今看来，我那一声兄长，倒是叫得没错。”
白尘笑笑，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递到她面前，道：“这是阿娘生前最喜爱的短笛，现在把它给你，就当是，物归原主了。”
宋良夜接过短笛，拿在手中来回抚摸，良久，淡笑道：“多谢兄长。”
白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叹了口气，道：“那么，一路小心。”
宋良夜不语，只郑重点了点头。
她朝他一笑，随即转身，向前走去。
“阿汝，”白尘突然叫她。
宋良夜回头。
“你曾经问过我是否恨她，”他轻轻一笑，道，“如果恨，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眼中水光氤氲，宋良夜咧开嘴，说：“我知道。”
话落，她转过身继续走，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白尘的目光随着她渐渐远去，仿佛能透过那抹背影，看到另一个人的模样。
望你此去，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