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将军府。
宋良夜看着眼前此人,想起当初,在附阳客栈旁的小巷中,他也是这般,唤她一声:“阿姐。”
可是,她的弟弟宋逢时,不是早在三年前染病去世了吗?
“你…到底是谁?”她双目圆睁,再次问道。
面前的人依旧是笑:“阿姐,你怎么可以将我忘了?我是小时啊!”
“不可能!”她吼道,“阿烈明明说过,我的弟弟已经死了!”
“他在骗你!”宋逢时重复,道:“他是在骗你。”
“宋家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拜他和他那父皇所赐!”他苍凉地望着四周,讽刺般笑了笑,“是他们害死了爹,害死了娘,害得宋家家破人亡!”
“阿姐,他是我们的仇人!你怎可相信仇人说的话?!”
“不…不是的…”宋良夜自顾摇着头,“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
“阿姐,从来都不是我在骗你,而是你自己在骗你自己,”宋逢时道,“其实你心里一直都在怀疑他,不是吗?!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我信他,我相信他,他不是那种人!”
“呵,不是那种人?”他讽刺一笑,“那你可还记得,爹是怎么死的?!”
霎时间,犹如脑中猛地劈开一道闷雷,宋良夜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起来。
无数的场景再次席卷而来……泛着寒光的刀,耳边无止的唾骂,还有满目殷红的鲜血……
“爹……”
“世人都说是爹谋反,真是可笑!什么谋反?不过是欲加之罪,是他们的借口罢了!”
“是他们,将爹逼上了死路。”
脑袋像是快要炸开一般,宋良夜双手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耳边回荡着无数的声音,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回忆如潮汐,汹涌地闯进她的脑海……
“阿汝,爹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小时……”
“我就知道,阿姐对小时最好了,小时最喜欢阿姐了……”
“听爹爹的话,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心中,一定不要有恨……”
“阿汝,娘亲,要走了……”
“爹爹,娘亲呢?”
“……娘亲她……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爹,不要丢下阿汝,带阿汝…一起走……”
疼痛如瘟疫般蔓延全身,宋良夜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喉咙,难受得快要窒息,泪水不断往外涌,却连哭都哭不出声。
“阿姐,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对不对?”宋逢时看着脚边无比痛苦的宋良夜,甚至觉得有些兴奋,“阿姐,你早该想起来了。”
是啊。
宋良夜缓缓抬起头,额头青筋突起,脸上泪痕斑驳,眼中血丝密布。
她都想起来了。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宋良夜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呵,”她笑了笑,“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要给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宋逢时缓缓蹲在她身旁,执起她的手,道:“阿姐,与我一起,为爹娘报仇!为宋府报仇!”
宋良夜抬眸,突然觉得他无比的陌生。
“小时,”她问,“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你这几年,究竟去了何处?”
宋逢时默了默,半晌,冷哼一声,道:“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先帝说起。”他顿了顿,问:“阿姐可知道,娘亲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娘亲?”
“你可听说过,落雪令?”
“北疆的落雪令?”宋良夜一惊,“你的意思是,娘亲……与落雪令有关?!”
“何止有关?”他笑了笑,道:“娘亲,是曾经的落雪令主。”
“什么?!”
“二十五年前,北疆有位巾帼女将,世人皆称她为千战郡主……千战郡主驰骋沙场,骁勇善战,不输男儿,为北疆打下了半边江山,受世人所崇敬敬仰。”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北疆杀手组织落雪堂,也是千战郡主一手建立起来的。”
“后来,北疆皇朝稳固以后,闻名天下的千战郡主却如人间蒸发一般,不知了去向,随之消失的,还有落雪令。”
“世人都说,她是战死了沙场,就连北疆皇朝也这样认为。”
“但事实却是,千战郡主爱上了敌国主将,两国停战之后,她便诈死,和他一起离开了北疆。”
宋良夜觉得自己早已心乱如麻,她颤抖着开口,问:“那敌国主将,就是爹爹?”
宋逢时点了点头。
“难怪…难怪…爹爹总是‘阿雪、阿雪’地唤娘亲,却从来不与我们提起娘亲的真正的姓名和来处……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宋逢时继续道:“那个白尘,阿姐想必也知道他身份不凡吧?”
宋良夜猛地一惊,“难道……”
“是,他就是娘亲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亦是落雪令的新主人。”
“千战郡主虽然离开了,可落雪堂还在,北疆皇朝对他又是尊敬,又是忌惮。”
“东炎的赵丞相和西楚益王早与北疆有所勾结,两年前,你成为了赵丞相的眼中钉,他深知炎烈极为在乎你,自己没有下手的机会,便派人到北疆,请求他们找人暗杀你,而此事,正好也给了北疆皇朝一个测验落雪堂忠诚的机会。”
“结果白尘,还是派杀手来了。”
“自然,他若不拍杀手来,又如何保得住他的落雪堂?可是啊可是……”
宋逢时顿了顿,继续道:“他派来的人,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亦是……由千战郡主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们看到了你的样貌,便起了疑心,但,任务不得不做…结果没想到,在刺杀的过程中,你竟能…竟能以一叶御狼,这世间,怎会有没经过训练就会御兽的人?”
“而答案,只有一个……曾经的千战郡主,就以御兽闻名天下。”
“白尘得知此事后,不顾一切,违抗了北疆皇朝的命令,躲过了重重追杀来到东炎,就只为见你一面。”
“他走以后,落雪堂便被北疆皇朝彻底控制了。”
宋良夜苦笑,觉得这一切就如同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她被所有人蒙在鼓里,成了最傻的那个人。
“小时,”她抬头,问:“你呢?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宋逢时不自觉握紧拳头,眼神中满是恨意。
“可娘亲的身份,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先帝,炎烈的父皇,那个心狠手辣的昏君!”
“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流言,他害怕,怕爹的兵权,怕娘的身份…所以,他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要爹从他自己和娘亲中作出选择,爹宁愿自己去死,可他知道,他若死了,我们一样活不了。”
“娘为了保护我们,被逼自尽!爹爹万念俱灰,将他想要的兵权还给了他……可这还没完!”
“就算爹没了兵权,他还是怕,怕爹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威望……所以,他赐婚你与太子。”
宋良夜已痛到麻木,她紧握双手,指甲陷进肉里也浑然不觉,心中一团叫做‘仇恨’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她接下去说道:“原来,我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他们只是想利用我,威胁爹爹。”
“是。”宋逢时道,“他以为有你在手上,爹就不敢轻举妄动,可爹却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们姐弟便会有性命之忧,所以,爹爹才会赌上性命,到最终,落下个谋反的罪名!”
宋良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悲痛,笑得心碎,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滴地划下来。
“宋家上下几十口人,皆被发配边关,炎烈本想杀了我,可我却被人救了下来,一路辗转到了北疆,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阿姐,”宋逢时突然道,“答应小时,一定要为爹娘报仇!”
“阿姐,和我一起回北疆!回到娘亲的故土,可好?”
“北疆?”宋良夜笑了笑,“北疆……”
“阿姐,北疆皇朝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身份,他们说了,我们既是千战郡主的后人,只要愿意效忠他们,他们就会替我们报仇,护我们周全!”
宋良夜默然抬头,看着他。
“小时,你……”
“阿姐是想说,我变了,”他笑了笑,“肩负如此深仇大恨,谁能不变?”
宋良夜垂眸。
“小时,再给我三日,三日之后,我便和你离开。”
宋逢时喜极:“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