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夜回到箩涵殿,将挖出来的草药悉数碾碎,加了些水,细细敷在小清红肿的指尖上,又嘱咐她好生回房休息,今日什么也不用做。
小清离开后,她这才失神地坐在凳子上,不知过了过久,她从怀里掏出了黛绿给她的东西。
那是一个白色瓷瓶,看上去普普通通,可里面装的东西非但不普通,反而像毒药一般烫手。
耳边又响起黛绿的话--
“我家主子虽在后宫为妃,但她的娘家毕竟是丞相府,所以暗地里,珍妃一直都与丞相府有着书信来往,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信的内容……全是陛下每日的行踪。”
“我打小就跟在了珍妃身边,丞相府也算对我恩重如山,我身份卑微,虽不知这样是对是错,但也只能听从主子的命令,来往于后宫与丞相府之间。”
“直到那天……”说这句话的时候,黛绿抬起头来看着宋良夜,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天……珍妃发现了姑娘你的存在……”
“娘娘她一年前进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便被陛下封为妃位,在外人眼中,那是何等的恩宠?可事实究竟如何,却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所以……事实如何?”宋良夜问。
黛绿苍白地笑了笑:“陛下从未宠幸过娘娘,哪怕一次,也没有。”
“娘娘急在心里,却不敢表现出来,她还以为陛下是忙于国事,所以才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宠幸后宫妃嫔。”
“直到姑娘你的出现,娘娘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思量再三,最终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丞相府……”
“不久后,丞相府来信,说为今之计,只有怀上陛下的龙嗣,才能挽回陛下的心,所以,丞相府托人送来了这个……”黛绿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娘娘原本叫我将这个东西销毁,可我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形,总觉得它还能再派上用场,所以就偷偷留了下来。”
宋良夜接过瓷瓶看了看,问:“这里面是什么?”
“里面装的东西,名叫噬魂香,是来自于北疆的特殊香料,极其稀有,它的配料,只有北疆国最顶尖的香料师傅才知道……”
“噬魂香不香,一点味道也没有,却能迷人心智,让人丧失理性,变得疯魔,可是…若它碰上酒,便会起到比普通春药还要强上数倍的功效。”
“那天晚上,娘娘狠下心将噬魂香涂抹在自己身上,后与陛下一同饮酒,眼看着马上就要成功了,可是……可是陛下,最终还是走了,去找了姑娘你。”
宋良夜心下一惊,突然想起那晚炎烈的不对劲,想起他身上微弱的酒气,想起他无尽的索取……
原来,竟是这样。
小清继续道:“自那以后,娘娘便像着了魔一般,处心积虑想要置你于死地,所以后来才会有小黑屋那一出。”
“小黑屋事发之后,娘娘更是失了势,宫中传言珍妃因染病而在昌华宫休养,可实际上,是陛下把她关在那里了……”
“我将此物给你,它便任凭你处置,只是希望这个秘密能换来我们的自由,至于我亏欠我家娘娘的,便只能来生再还了。”
说这话时,黛绿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里有一股柔软。
…………
捏了捏眉心,宋良夜叹了口气,呆呆望着手中的瓷瓶。
这件事,她究竟该如何开口?
这宫里又会有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宋良夜这一坐,便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她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将瓷瓶收起来,起身出了箩涵殿。
她去小厨房拿了些吃的和酒,改道去了小清房里,小清开了门,站在门后揉了揉眼睛,一脸睡眼惺忪地望着宋良夜。
“良夜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宋良夜指指她的手:“换药。”又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顺便喝酒。”她一边说着一边越过小清,进了屋子里。
“喝…喝酒?!”小清关上门,语气有些惊讶。
宋良夜将酒放在桌上,回过头来看她,“嗯,会吗?”
“会…不会…呃…我没喝过……”声音越来越小。
宋良夜笑了笑,拉过小清一同坐下,将她伤口上的药仔细换了一遍,又打开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她:“来,既然没喝过,那就试试吧。”
小清犹豫着接过。
宋良夜端起自己跟前的酒一饮而尽,又再次倒满,如此反复喝了几杯,抬眼时才发现小清手中的酒还一滴未动。
她笑笑:“怎么?不敢喝啦?”
小清点头。
“喝吧,不用怕,”她将酒杯往小清的嘴边推了推,“这酒可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忘了烦恼,忘了痛苦,忘了忧愁……”
小清半信半疑地望着她,“可是…我没有烦恼,也没有忧愁呀。”
宋良夜喝酒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望着她,眼神一动也不动。
半晌,她突然抬起小清的手,眼里有戏谑的笑意:“可是…你有痛苦啊,你看,这烫伤还没好呢。”
认命般的,小清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酒,辛辣入喉,她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脸也被涨得通红,她赶忙扔了杯子,手抚上胸口给自己顺气。
宋良夜被她这举动逗得捧腹大笑,笑了半天,眼睛都笑出了泪花。
“哈哈哈…我第一次喝酒时,也像你这样…哈哈哈…我终于知道当时裴大哥为何笑成那样了…哈哈哈…原来…哈哈哈…真的很好笑……”
小清终于顺过气来,疑惑地看着她道:“姐姐,裴大哥是谁?”
“裴大哥啊……”宋良夜止了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酒杯,良久,才扯出一抹怅然的笑,“只是少年时熟识的一位旧人罢了……”
小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就是像你骗我一样骗你喝酒的人吗?”
宋良夜“噗嗤”一笑,小清这描述,还挺到位,她喝一口酒,答:“是啊。”
曾经的种种,如今再想起来,却已恍如隔世。
裴大哥的父亲是爹爹的副将,他们自小便相识,他是军营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也是她最要好的玩伴,儿时的友谊本就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在宋良夜看来,他既是兄长,也是朋友。
只是后来,将军府出事以后,他们便再也没有了联系,也再没有了可以陪她彻夜饮酒的人,那些旧人旧事,通通被隔在了宫墙之外,这一墙之隔,却是一生之远。
宋良夜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着,一壶酒很快便见了底,她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定定望着前方,眼神迷离没有焦距。
“小清,”她问,“你相信世上有命运这东西吗?”
半晌没听见回答,宋良夜转头,看见小清已经撑着脑袋,在桌边打起了盹。
她轻笑,小心翼翼地将小清扶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到桌边,拿起剩下的一壶酒,出了屋子。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雪花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宋良夜呆呆望着夜空,半晌,朱唇轻启,只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如果有,我真想问问它,为何要如此捉弄我。”
她一路喝着酒,摇摇晃晃地往箩涵殿走,到了殿门外,忽然看见她的屋子里亮着灯火。
“咦?”她迷迷糊糊地想,“我什么时候点过灯?”
抱着酒壶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宋良夜东倒西歪地上前推开房门。
然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