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夜再次醒来,是在她脸上的伤疤自动痊愈之后。
她睁开眼,望着床顶发了好久的愣,任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
炎烈斥退了众人,他自己也守在门外没有进去打扰她,直到晚膳时分,下人送来了汤药,他接过汤药进门,发现她正捂着心口坐在床边一动不动,那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初她得知小时死讯时的样子。
心底一阵后怕,炎烈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将药放在了一边,柔声问:
“心口可还会疼?”
宋良夜转头望着他,半晌,幽幽道:“阿烈,在这世上,我可还有亲人?”
炎烈将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别至耳后,笑道:“阿烈就是你的亲人,是你唯一的亲人。”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弟弟呢?我也没有弟弟吗?”
“你有。”炎烈安抚地握住她的手,道:“你有弟弟,可他在三年前就已经生病去世了。”
“不!不是的!我明明见到……”
“那是假的。”炎烈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汝,那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宋良夜突然便泄了气,双手无力地松开了他。
炎烈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良久,轻声道:“阿汝,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不知道,”宋良夜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黑屋子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人…他也不见了,可是……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炎烈静静将她抱在怀里,轻缓地拍拍她的肩膀,眼里尽是心疼与不忍。
“阿汝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宋良夜不安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炎烈吻了吻她的发顶,两人就这样寂然无言。
良久,炎烈才缓缓开口,道:
“阿汝,我带你回家,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午夜时分,炎烈好不容易哄着她喝了药,又哄着她睡下了,这才开门出来,走到院中,站了片刻,便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暗处走出来。
暗卫恭敬地福了福身,唤了声:“陛下。”
炎烈冷着脸,吩咐道:“你回宫安排,从今往后,朕想听到的,是良妃的父亲战死沙场,弟弟患病而亡,其他有关宋家的不实言论,朕一个字也不想听见。”
暗卫神色变了变,半晌,终是点点头,说了句“属下明白”,便又转过身,隐没在了黑暗中。
…………
从附阳出发,走的水路,一路逆水而行,五日之后,便抵达了上游的江都。
宋良夜立在船头,看着船桨搅乱水中倒映的青山,碧波荡漾,果真是一江春水。
此次回程,并没有坐官船,而是找了几家民船,扮作常人的样子,一路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姑娘。”
宋良夜正出着神,忽听得一声呼唤,她过回头,发现摇浆的老船夫正一脸慈笑地看着她。
“姑娘这是第一次坐船吧?”
宋良夜晃神,若是她从前没坐过,这还真是第一次,她想了想,便道:“是的。”
船夫灿灿一笑,道:“老头子我见过许多第一次乘船的人,他们无不是望着这山水不住惊叹,却还是头一回看见你这样望着江面,连眼神也不动一动的人呢!”
宋良夜笑笑,答:“这山水,确是好山好水,风景秀丽。”
老船夫却一眼看穿了她,缓缓道:“姑娘你是有心事吧?”
宋良夜微微一愣,随即淡笑道:“老人家真是心如明镜,洞若观火。”
船夫轻叹一声,摇了摇浆,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渡人容易,渡心却难呐。”
宋良夜心下一动,不禁问:“老人家此话何意?”
船夫坦然笑了笑,道:“老头子我这一辈子啊,渡过无数的人,见过千般的心,人生在世,无非爱恨贪嗔痴,有的人跨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便豁然开朗,自由自在,可是,那样的人,也只在极少数而已。”
“放下,只在一念之间,而放下的过程,却如刮骨剖心,痛于骨髓啊。”
“人呐,来这世间走一遭,爱也好,恨也罢,总得经历些什么,方才不算白来一趟啊。”
船夫顿了顿,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老头子我就是看着你亲切,才与你多唠了几句,你可莫见怪啊,莫见怪。”
宋良夜亦是笑笑,回道:“自然不会,老人家一番语重心长,晚辈实在受教了。”
船夫不答话,只望着江面,继续摇着他的浆。
宋良夜又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进了船舱。
在她踏进船舱的前一秒,船夫突然叫住了她。
“小姑娘,江都马上就要到了,老头子我便再赠你最后一言。”
宋良夜转身望着他。
“珍惜眼前人。”
…………
进了船舱,炎烈恰好泡了一壶茶,见她进来,便将自己对面的茶杯装满,道:
“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宋良夜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了杯子。
炎烈牵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呼了一口气,轻轻地揉搓起来。
“手怎么这么冰?”
宋良夜任由他搓着自己的手,道:“许是外面风大,吹凉了。”
炎烈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有些担忧道:“那你还在外面站那么久?”
宋良夜心虚地嘟了嘟嘴,问:“方才我与那老人家的对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他挑挑眉,自然道:“听见了。”
她不服气地哼哼:“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讲话呢?”
炎烈无奈笑笑:“这船就这么点大,你在外面,我在里面,若想让我听不见,那可得将我扔水里去。”
这话引得宋良夜一阵大笑,笑完了,她才清清嗓子,小声且眼神探究地问:“那你觉得,那老人家说的可有道理?”
“嗯……”炎烈故作深奥地想了想,道:“其他的我不知道,不过……”他顿了顿,“那句‘珍惜眼前人’可是实实在在的真理呀,你可一定得听。”
“咦~”宋良夜忍不住嫌弃:
“你可真自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