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她,与往日不同。
何处不同?
宋良夜立在院子里,看着夜空中寥寥无几的星星,思考着炎烈离开前说的这句话。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她,更像曾经的宋良夜,更像那个洒脱不羁,无拘无束,义薄云天的宋良夜。
她望着天上最亮是那颗星星,扯出一抹释然的笑容:“爹爹,阿汝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那日夜里,就在珍妃将她推下池塘的那一刻,她首先想到的并非死亡,而是遗恨。
她一直以为,死亡于她而言是一种解脱,一番罪赎,可就在死亡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却突然醒悟过来。
她总是把自己禁锢在自己的爱恨情仇里,在那一方悲痛的天地中浑噩度日,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强加在自己身上,以为这样就能为所有的恩怨赎清罪孽。
可她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她自以为能够承担起的一切,都是极其自私的行径,她忘了爹爹的遗愿,忘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
她一直都在自私地痛苦着。
“阿汝,人生漫漫,世事无常,爹爹希望你知道,这世上,唯你与小时是爹爹一生的珍宝,爹爹只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喜乐地度过此生,只是,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你心中,一定不要有恨。”
大婚前一晚,爹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出这一番话,她花了一夜听懂了里面的字词句,却用了两年才明白它们的含义。
“爹,您放心,阿汝一定会找到小时,阿汝一定会按照爹爹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春猎。
由于先帝驾崩,加上边关战乱,前两年的春猎都被取消了,所以这次春猎的场面,比以往每届都要盛大许多。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宋良夜坐在居中的马车上,揉了揉自己被晃得有些晕的脑袋。
小清在一旁撩开窗帘饶有兴致地东看看西看看。
“姐姐,小清猜得没错吧?陛下果然带姐姐出来了!”
宋良夜看她一眼,道:“怎么瞧着你比我还高兴?”
小清放下窗帘,一本正经地端坐着:“那是自然,小清老早之前就想出宫看看了,今日托了姐姐福,才得如愿以偿,此刻瞧着,这外面虽没有皇宫那般金碧辉煌,熠熠庄严,却着实比皇宫更加自由广阔,引人入胜,不仅清风拂面甚是舒爽,连花闻起来都比宫里的香呢!”
听完她这一番高谈轮廓,宋良夜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既然如此,那你就趁着这几日好好地游山玩水。”
小清猛地点头,“嗯!”了一声,又继续掀开帘子东张西望去了。
又行了一段路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问。
小清探出脑袋向外望了望,道:“是陛下下令,让队伍原地整顿休息一下。”
“哦。”宋良夜点点头,想了想,起身掀开了车帘。
“姐姐你去哪儿?”小清疑惑问。
“闷在车里有些晕,我出去透透气。”她纵身一跃,只留给小清一抹清丽的背影。
出了马车,宋良夜这才体会到一阵神清气爽,闭着眼睛深呼一口气,嘴角慢慢荡起一抹浅笑。
这感觉,真是久违了啊。
“小夜?”
正出着神,忽听见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
宋良夜缓缓回头,便看见立在不远处神色复杂的裴言。
两人互相望着,良久良久,彼此相视一笑。
宋良夜眼中忽然朦胧,扭过头望着远山,说出的话空灵悠远,像是从遥遥的过去传来,“裴大哥,”她说,“还记得这儿吗?小时候,我们常常骑马从此飞驰而过,那时的山,似乎比现在更绿一些……”
“记得,”他亦望着延绵的山,“怎么会忘呢?那时的我们,肆意潇洒,无忧无虑。”
“小夜,”裴言走到她身边,问:“这两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良夜垂首,平复了心中汹涌的情绪,半晌,抬头道:“裴大哥,小夜能求你一件事吗?”
“何必用求?”他无奈笑笑,“从小到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宋良夜展颜一笑,正欲开口,却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带着些愠怒的声音道:“裴统领怕是说笑了,她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炎烈站在他们身后,话朝着裴言说,眼睛却一直停留在宋良夜身上。
裴言躬身,唤了声:“陛下。”
炎烈缓步走过来,横在两人之间,身影恰好能将宋良夜完全挡住,他道:“裴统领不去整队候发,却在这里和朕的爱妃聊得投机,是何道理啊?”
裴言板着脸,低头不语。
宋良夜从炎烈身后走出来,道:“是我有事相求,与裴大哥无关。”说完,转头对裴言道:“裴大哥有公务在身,就先去忙吧。”
裴言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点点头道:“那臣先告退了。”
待他走远,炎烈一把拉起她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
“你想求他帮你什么?”沉默半晌,炎烈有些郁结地开口,“为何不与我说?”
听此,一直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的宋良夜此刻侧过脸看向他,“我曾经求过你,可是你,做不到。”
炎烈皱眉,心下隐有不安:“什么?”
“小时,”宋良夜眼神乞求,“你能把小时的下落告诉我吗?”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不自觉地用力,“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哪怕……哪怕只能与他见一面,至少,让我知道他还好好的。”
小时还那么小,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他又怎能承受得了?这两年来,她都不在小时身边,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要怎么熬得过来?她连做梦都在想,他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有没有受人欺负,有没有长高一点,小时从小身体就不好,性子单纯善良,万一别人欺负他,她却不能在他身边保护他,每每想到此,她都心如刀绞。
炎烈眸光暗下来,闪躲开她的目光,良久,才缓缓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挣脱开来。
宋良夜石化般愣在原地。
炎烈默默起身,掀开车帘,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下了马车。
宋良夜渐渐低下头,半晌,一滴泪珠落在覆着膝盖的衣服上,留下浅浅的印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炎烈站在马车外,隔着一层车帘想要看清楚此刻的她,却终究什么也没看到。
他苦笑,转身往前走,步履有些不稳。
不是不愿告诉你,而是我,不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