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归伴着夏末的霞光满天踏进了桃花镇,只一眼,他就爱上了这里。
放眼望去,街上到处是依着大树纳凉的路人,树下摆一茶桌,三五木凳,温馨而美好。
荀子归掂了掂银袋子,寻了一处住所安居。
接连收拾了三日,院子里多了许多晾晒的木架和簸箕。
又过几日,镇上突然多了家新开的医馆。
这新开的医馆连招牌也没,大夫又医术未知,荀子归愣是凭着眉目如画、温文尔雅,让桃花镇女子们涌动,又左邻右舍奔走相告。
一堆人挤在医馆外看热闹,闻药香,荀子归穿件繁花暗纹的轻薄单衣,罩件绣竹叶外衫,自顾自配药称药,满溢出骨子里的潇洒不羁。
“真是桃花镇少有的如玉公子!”人群中时不时有人感叹。
门口骑在老爹脖子上的小丫头,看着娘亲痴迷的目光,奶声奶气地问:“娘亲,你是来看仙子哥哥的吗?”
“胡说!”小妇人生怕自家男人误会,捂着嘴笑道,“正是农闲时候,各家嫂子等不及来相看阔气的俊俏后生,赶着做媒呢!”
02
医馆里似乎只有荀子归一人住,为了更深入了解荀子归的情况,几天来大姑娘小媳妇没少去看病。
打听到新大夫叫荀子归,二十五岁,行医十年,外乡人,家中情况不详。
摸清底细后,又开始旁敲侧击荀子归有无妻室。
可荀子归对他的过去三缄其口,偶尔有孕妇去套话,荀子归总是打发到:“我不给有孕的人看病。”
都道荀子归有个性又神秘,打发人也会顾着女子们的心情,没人注意到他说不给孕妇治病时悲恸的神情。
两个月下来,荀子归对说媒的话题避而不谈,毫不影响他成为桃花镇佳婿人选。
有一次李大婶问起他中意什么样的姑娘,荀子归深情地说:“她该是个知冷知热的女子,善良、文静、命运悲惨,却又那么倔强。”
荀子归说这话时,描述得非常细致,仿佛确有其人,又仿佛在暗示李大婶,想给我说亲,那就得找个命运悲惨的姑娘。
李大婶暗自惋惜,谁家姑娘能为了嫁你荀大夫,咒自己命运悲惨?
03
女子们往医馆跑得过于频繁,男人们对荀子归颇有微词,说他只会给人开补品,根本不会看病。
真正坐实荀子归庸医称号的,是那日怀孕四个月的银雀突然见了红,因着住得近,银雀被婆婆和丈夫抬到医馆来。
三个人都红着眼睛,求医问药,荀子归却神色冷漠,手一挥道:“我说过,我不给孕妇看病。”
平时开玩笑罢了,这样人命关天的时刻,他竟然还说这话,可还有半点医德?
气得银雀的丈夫当时就冲上去,揪着荀子归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力气大的男人们赶紧来拉开这两个人,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围着劝道:“何苦跟这个外来的较真,银雀要紧还是打人出气要紧?别这么耗下去,把银雀给耽误了……”
银雀丈夫挣脱开来,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荀子归骂道:“医者向来都是父母心,他怎么就这般狠毒,咋就能见死不救?”
“庸医!庸医!”银雀婆婆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对被打倒在地的荀子归啐了一口:“外乡人,好皮囊,坏心肠,活该讨不到老婆!”
荀子归没说话,熬药间的帘子却突然被掀起,从里面快步走出一个女子,除了银雀痛得抬不起头,所有人都盯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子。
小医馆外又聚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04
“花月!”荀子归叫了一声,撑起身体来,他的嘴角被银雀丈夫打出了血。
“去给她瞧病!”花月低怒了一声,撇开荀子归的手,当着众人的面,替荀子归擦拭唇畔的血迹。
荀子归却铁石心肠般坐视不理。
“去给她瞧吧!”花月轻轻地,温柔地对荀子归说了一声,又带着些许悲伤和嘲笑地加了一句话,“看不出来吗?她的丈夫,是个好人。”
荀子归身上一震,听了花月的话,起身去给银雀把脉、施针,动作极为娴熟。
只一盏茶功夫便解除了银雀的疼痛,哪里是庸医能有的医术!
为银雀诊病时,她丈夫还不放心地盯着荀子归,而荀子归也一直盯着他,那神情像试探,似警告,如敬重,又有羡慕。
然后开了药方,叫花月煎药。
银雀一家连连感谢,照规矩给诊费,花月和荀子归却没要。
05
桃花镇的人对花月多了一丝好奇,又不好打听,只是看得出来他俩关系不寻常,却又不似寻常夫妻。
上了年纪的妇女眼睛毒,背地里传:“那天看花月的身段,是有过孩子的。这两个人,怕不是私奔过来的?”
花月的确是有夫之妇,跟着荀子归背井离乡到桃花镇。
一年前在春风镇,荀子归是年轻有名的大夫,花月吃错了东西,又是呕吐又闹肚子疼,想着找荀大夫看看,只因她月信向来紊乱。
荀子归诊出花月有孕了。
这倒是意外的好事情,花月嫁过来两年,一直没有好消息。
彼时花月的丈夫外出办事三个月,刚回来,花月丈夫非要他说出个月份来。
荀子归以为,恩爱夫妻之间,有了孩子难道不算喜事?
花月怀的月份小,荀子归拿捏不准怀孕月份,便估摸道,近三个月。
谁知花月丈夫竟变了脸色。
荀子归还记得那是怎样一种变脸,并非妻子背叛的怒色,而是逮着错处的喜色。
当时他不懂,他未曾婚配,不懂男人喜新厌旧的臭毛病。
原来花月的丈夫早在外头有了相好,想休掉花月,又怕落下骂名。
后来便到处骂道:“这个不知廉耻的荡妇,趁着男人不在家,偷汉子怀野种了!”
谁不知春风镇荀子归的医术精湛,荀大夫说两月,那就是两月。
好一招借刀杀人。
荀子归的原话是“近三个月”,他还特地嘱咐说“月份小,拿不准,三个多月也未可知”。
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荀子归震惊了,怎么会有如此抛妻弃子的混账男人!
花月被休掉,还落得个荡妇的名声,可她生性倔强,不等丈夫邀族人拟休书,自己便净身出户流浪街头。
眼看花月无家可归,荀子归出于愧疚和不忍,不顾春风镇的流言蜚语收留她。
他说:“是我对不住你,若那天说三个多月,兴许就不会到如此地步。”
“不怪你,荀大夫你是个好人。”花月比荀子归看得透,自嘲道:“早些离了他倒好。不为了这个缘故,谁知道他还想得出什么法子来害我!留不住的人,何必强留。”
可荀子归依然深感歉疚,留她在医馆照顾她。
镇上人的流言蜚语,恶毒嘲讽日日不断,更有小孩趁其不备推了花月一把,害她摔倒滑了胎,伤了身。对春风镇再也没有留恋,她萌生了离开的念头,荀子归才决定带她一同到外面看看。
也就是那段照顾时间,荀子归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花月。
06
荀子归不给怀孕的女人看病,怕的就是悲剧重演,他有了心理阴影。
好在银雀嫁了个好男人,桃花镇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花月却数落他:“你给她们看了病又怎样?倘若银雀也被抛弃了又怎样,来一个我照顾一个。”
荀子归不答,花月又说:“真犯不着,为了一些小事,白白担了庸医的名声,你这么善良的人,这一辈子难道要被我毁了吗?”
他们都把这情往医者仁心上引,荀子归是不懂怎么表达,而花月是装糊涂。
她感受得到荀子归的爱意,却不敢给他承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脸皮薄面子浅的荀大夫被逼急了,顾不得君子端方,挑明了说:“怎么是小事,我对你的心你看不出来吗?你要是总把我往别的女人怀里推,那才叫毁我一辈子!”
这下轮到花月愕然,这荀子归一向讲礼……
她禁不住红了脸。
“花月!”荀子归想拉她的手,被花月挣脱了,她还没准备好。
荀子归叹了一口气,是了,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他沮丧地转过身去。
“你……”花月开口挽留。
“怎么?”
“你如今一日三餐外加衣服都是我打点着。”花月埋着头,细声细气道:“两个人住在一起,除了没过夜,哪里不像夫妻?”
“我们……”荀子归眼里有光。
花月打断他,鼓足一口气道:“路是一步步走的,饭是一口口吃的,你心别太急,到底给我些时间缓缓!”
说罢便跑了。
剩下荀子归偷着笑,仿佛看到了无限希望。
他们选了一年才定居在桃花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个好地方,给他希望的好地方,他开始幻想他们成亲的样子了。
心中有爱,四海皆为家,心中无爱,家亦不像家。
桃花镇适宜安家,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有爱的地方!
当夜荀子归寻一干净平整的木板,用凿子一下下凿出了四个苍劲大字“子归医馆”,然后又用染料塑成墨色,这便成了荀子归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