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因为没钱
方便面的佐料2021-06-03 14:334,835

  桃花开时,桃花镇下了桃花雪。

  雪停后,蕊娘拖着病体推开窗,桃枝上停着只相思雀。

  雀儿似通人性,蕊娘伸手做迎接状,它竟飞过来停在她手掌上,还用头不停摩挲她的手指。

  蕊娘欣喜,想拿些果子喂它,这时,小丫头打起帘子进来禀报:“老爷和少爷回来了。”

  蕊娘侧耳听了听,外院果然有车马声。

  天气寒冷,小丫头为蕊娘披了件狐裘,又试探着说:“老爷这次回来带了名医,还有……两位新纳的夫人,也来给您请安了。”

  小妾都来了,来送行,人果然得齐全些才够。

  静默的一瞬,随后响起的,是她一贯平淡无波不着喜怒的声音:“哦,好。”

  小丫头静悄悄退了出去,似是从未出现过一样,蕊娘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低头,手中的相思雀不见了。

  蕊娘的夫君周朗五年前调任京官,儿子周遥也中了进士,便迁去京都任职,蕊娘舍不得桃花镇的山清水秀,固执地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去年春天,她生了场病,病好后精神总不见好,周朗派人来接她去京城,蕊娘说自己舍不下故乡,又不习惯京城的热闹,便又没有去。

  年前,蕊娘的病又犯了,这一次格外严重,好不容易熬过了年,还是不见好,蕊娘估摸自己已是油尽灯枯,只得给京城去了书信。

  这次周朗专门请来了京城名医,京中两房妾室也跟了回来。

  诊完脉,男人们集中去了花厅讨论她的病情(后事),小妾便在卧房陪着蕊娘闲话家常,宽慰她。

  蕊娘掠了掠鬓角,淡然一笑,挥挥手让她俩退了出去。

  她并不需要这些宽慰,对于生死,她从无执着。

  蕊娘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淡然,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人生没什么遗憾吧。

  她家境尚可,生来貌美。

  二十岁嫁给周朗,周朗虽然性子冷了些,还纳了妾,可对她也一直尊敬有加。

  二十一岁生周遥,周遥从小乖巧聪慧。

  三十岁,周朗做了太守,她的身份更加高贵了。

  四十岁,周朗青云直上调任了京官,她大半辈子都是官夫人,受人尊敬,衣食无忧,就连小妾似乎也比别家省心。

  她身子一直都很康健,忽然得了重病,也叫她走得痛快,免受折磨,比那些缠绵病榻,半死不活的患者好上许多。

  这样的人生,平顺富贵,虽寡淡了些,却比大多数人都要顺遂。

  “就这样走了,其实也不遗憾吧?”这样想着,蕊娘幽幽叹了口气。

  忽然,不知打哪儿飘进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担忧地问了一句:“可你这一生到底快不快乐呢?”

  蕊娘吃了一惊,推开窗,天色已暗,夜风冷冽,廊檐下点了四五盏灯笼,桃花在雪光中清冷地绽放。

  一个绿衣小姑娘正坐在靠窗户最近的树枝上,撅着两片红彤彤的小嘴唇,执拗地问她:“你到底快不快乐呢?”

  蕊娘不觉笑了:“你是谁家姑娘,怎地坐在树上?还问我如此奇怪的问题?”

  小姑娘对她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我叫思思,是白天那只相思雀啊!”

  蕊娘皱眉,什么?相思雀?是妖吗?

  “你右边耳洞打了两次都没打通,你害怕下雨天打雷,你不喜欢吃香菜,喜欢牛肉丸子……”

  为了证明自己,思思跳下树,走到窗前将蕊娘的私密事一一陈述。

  “……”

  蕊娘讶异:“这世上真有妖?”

  “有啊!”思思认真地回答,圆眼睛睁地大大的,“不过我可是只好妖。”

  蕊娘摇摇头笑了,她的命果然比别人好,临终前居然还能遇见这么可爱一只妖。

  “可是……即便你真是妖,我的快乐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当然有。”思思见她不以为然,急地翻身从窗外爬了进来,“如果你过得不快乐,就表示我们当初的决定是错的,这样就耽误了你的一生!”

  思思说的郑重,像是在跟她讨论军国大事。

  蕊娘似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皱紧的眉头像朵霜花般冰冷地凝结在了一起。

  这一生,夫君会问她银钱是否够用;父母会问她能否保住正室的地位;儿子会关心她身体是否康健;可是从未有人问过她是否快乐,就连她自己也没问过。

  在这个开着桃花的春夜,一只陌生的妖却突然如此郑重地问了她。

  事情太过奇幻,蕊娘的心不知为何觉得前所未有的寒凉,她强自镇定,道:“这……快不快乐对一个将死之人……重要吗?”

  “当然重要。”看着蕊娘颓然的样子,思思歪着头小声却认真地嘀咕,“早知是这样,当初真不该抹除那段记忆!”

  夜深,整个周府一片寂静。

  思思喂给蕊娘一粒药,黑暗中,蕊娘房中闪过一道白光。

  再睁眼时,十六岁的蕊娘和十七岁的石景并排坐在河边,一起沐浴着春天的夕阳。

  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年华美好,像冒着绿芽儿的春草,可蕊娘脸上却是愁云密布,一片惨淡。

  石景好不容易攒了五两银子,说等攒够十两就去蕊娘家提亲。

  可去年梧桐镇的许家出了十五两彩礼钱,蕊娘爹都没同意。

  蕊娘爹出了名的贪财。

  石景是孤儿,家徒四壁,目前看来,他俩的婚事比天上的烟云还渺茫。

  石景给自己鼓劲儿:“我还年轻,我可以多做几份工,钱迟早会攒够的。”

  蕊娘支着脸不说话,石景碰了碰她手臂,蕊娘跟个石雕似的一动不动。

  石景笑笑,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只鸟笼:“知道吗?人活着就是要开心,如果活得不快乐,怎么都是亏。”

  鸟鸣啾啾,蕊娘扭头看了看,是两只相思雀。

  “它们是相相和思思,相相、思思给蕊娘请安。”石景拿着鸟笼,努力做出滑稽的表情逗蕊娘开心。

  蕊娘被逗笑了。

  落日融光洒在河中,碎金子般耀眼。

  两个年轻人依偎在一起喃喃低语,互诉衷肠。

  “听说相思雀都是雌雄成双的,生死不离,就如同我俩。”

  “不管以后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只愿你一生一世快快乐乐……”

  记忆的碎片在蕊娘面前闪过,那样美好的画面记载着蕊娘人生中最温馨快乐的时光。

  很快,意象流转,蕊娘回了家。

  她爹李五良笑眯眯宣布道:“西街的绸缎铺张家,备了三十两彩礼钱,明日过来相看,如果被看上,你就早点出嫁吧。”

  张家儿子张顺心年近三十,脑子不好才至今未娶,镇上人人皆知。

  蕊娘想起了自己的亲娘,当初李五良为了省五两银子耽误她的病情,导致她含恨而亡时,她是否也如自己这般不甘和绝望?

  蕊娘恨恨看向了李五良。

  李五良警告道:“张家是明媒正娶。石景那个穷光蛋,出得起这些钱吗?你就算不嫁到张家,也会是别家,总之,你这女儿不能白养。”

  光影变换,很快已是婚期。

  蕊娘看了眼空空的鸟笼,鞭炮声中,身穿大红喜服上了花轿。

  清晨下了一阵雨,新郎没来迎亲,轿子行到西街张家绸缎铺前,张顺心才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病歪歪走了出来,目光呆滞,嘴角流着涎水,众人这才知道张顺心不但傻,身子竟已这般虚弱,这婚礼摆明了就是冲喜的。

  路人一片唏嘘,八卦声不时飘进蕊娘耳朵里。

  蕊娘摸了摸嫁衣隔层里藏的一把绣花针,她在等合适的时机,只需将它们抓起来用力刺进太阳穴,一切就都结束了……

  吉时到了,鞭炮声响起,雨落,新郎打了把红伞过来牵新娘。

  这时,一个少年穿过重重人群冲了过来。

  “蕊娘,蕊娘!我凑够十五两了!”他冲着新娘呼喊。

  是石景。

  一阵骚动。

  很快,绸缎铺出来两个壮汉将少年拉出了人们的视线,新郎牵起新娘,一对新人在众人簇拥中向喜堂走去。

  蕊娘感觉自己半只脚已踏上了黄泉路,这时,雨中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不是一匹马,是整整一个马队。

  马队走近,一个刀疤脸将军站在马背上大声昭告:“战时征兵,战事为重,暂停一切婚丧嫁娶!”

  惹不起军队,张家管家急忙上前打点,刀疤脸一鞭子挥过来,打落了蕊娘头上的红盖头。

  “即刻起,本将军在桃花镇征兵,年满十五即可入伍,前一百名,赏银十两!”

  管家懵了,婚事黄了,蕊娘得救了,人群炸了。

  石景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挤到刀疤脸身边,高高举起手:“我……我要报名!”

  刀疤脸居高临下问他:“当了兵就要上战场,会流血,会死,你怕不怕?”

  “我要十两,我需要十两。”少年喊得声嘶力竭。

  刀疤脸瞪了他一眼,很快,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更多贫苦的男人冲了过去,拿到了银子。

  不到半个时辰,刀疤脸已收了五十多名新兵。

  混乱中,蕊娘看到满脸兴奋的石景拿着银子朝她挥手。

  “等我立了战功回来娶你!”他喊。

  亲终于是没成。

  征兵在继续,西北战事惨烈,桃花镇乱成一锅粥。

  刀疤脸一开始只要年轻力壮的,并且还有十两银子安家费,过了一个月,连老弱也都收了,只要能拿起刀上战场就行,安家费也没了。

  后来,没人肯去,军队开始抓起了壮丁。

  李五良也被抓走了。

  蕊娘终于哭了,命运弄人,快乐地活着只是个美好的祝愿罢了,这世上谁能真正如意?

  光影急速变换,战事持续,石景和李五良杳无音讯。

  一年后,李五良回来了,是逃兵,伤了一条腿,命却保住了。

  又过一年,战事平息了,蕊娘每天在河边等,终究没有等回她的石景。

  她想去边关找他,然而,路途遥遥,非她一个弱女子能做到。

  蕊娘哭干了眼泪,忽一天醒来,关于石景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又过了两年,桃花镇搬来一户姓周的人家,家境殷实,有个未婚的独子名唤周朗,是个读书人,人冷冷的,但长得不错。

  周家看中了蕊娘,出了二百两彩礼钱,李五良嘴巴半天没合拢。

  一个月后,蕊娘出嫁了。

  一年后,蕊娘生了周遥。

  再后来,周朗做了官。

  蕊娘的人生过得越来越平顺,活成了一个不知喜忧,平淡安和,人人艳羡的贵妇。

  之后,就是重病,到了生命尽头,遇到了思思。

  夜,又一道白光闪过。

  蕊娘缓缓睁开眼,屋内点起了一盏灯,思思在灯下看着她。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蕊娘脸上水光一片,刚刚的一切,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凄美的梦。

  “原来,我一直不肯离开桃花镇,是在等石景!”

  思思凝起双眸担心地看着她:“可他并不希望你等,当初是他以为自己还能回来。”

  思思和相相本是一对灵性很强的相思雀,无意中被石景所抓,送给了心上人蕊娘。

  蕊娘把它们当成知心朋友,对它们倾诉所有心事。

  于是,它们知道了,原来人世间有那么多人情冷暖,有那么多爱而不得的忧愁和不得不做的无奈。

  为了三十两,蕊娘被迫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恰好征兵,搅黄了婚事,但石景却为了能早日挣到钱娶蕊娘,入伍当了兵。

  有情人终不能相知相守。

  成亲前夜,蕊娘将它们放还山林,它们藏在不远处的树上,目睹了一切。为了帮蕊娘寻找石景,它们跟着军队一路西行。

  途中,相相被士兵用箭射穿了脑袋。

  相思雀生来雌雄成双,绝不独活,思思想要报仇,可它太弱小了,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万念俱灰的思思用头奋力撞向了石壁,这一撞反倒让它化形了,成了一只鸟妖。

  成妖后,思思灵识更加清明,她想起了蕊娘和石景的故事,和它们何其相似。

  她已经永远失去了爱侣,她不想蕊娘和石景再承受这思念的煎熬。思思跟随部队,出了雁门关,去找石景。

  战争的残酷超乎想象,石景为了活命杀人无数,最终也被人所杀,思思想救他,可是她的灵力实在太弱,无法定人生死。

  死前,她见了石景最后一面,当他得知面前的绿衣小姑娘是思思时,他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他杀了太多人,造的杀业会将他魂魄困在关外,魂牵梦萦却永远回不去桃花镇了。

  他求思思帮他一个忙——一个很重要的忙。

  “是什么?”

  “他要你忘了他,嫁人,生子,一辈子快快乐乐过日子,永远不要再想起他。”

  蕊娘眼底有萤火般晶莹的微光闪过:“你能做到?”

  思思点点头。

  是呢,不然她当年怎么会突然忘了石景,心甘情愿嫁给周朗?

  可是,快乐,就是跟他有关的一切啊,失去了那些记忆,她不痛苦了,却也再不会快乐,生命变得可有可无,没有一丝留恋。

  “思思,谢谢你。”暗夜中,蕊娘精气神一点点蒸腾,像一朵晒干了水分的干花,“快乐对一个将死之人确实也很重要。我所谓的人生没有遗憾,其实只不过是从未有过期待罢了!”

  灯花轻轻爆了一下。

  “对不起,我们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忘记石景,你过得其实并不快乐。”思思抱歉地说。

  蕊娘在床上躺好,淡然一笑:“可是现在我觉得很满足。”

  因为,思思又把那些记忆还给了她。

  虽然人生不能重来,但有了这些记忆,她才感觉自己真正活过。

  她没有恨,没有遗憾,没有失望,他又回到了她心里,在生命的尾端,还能享受到他给的温暖,真好!

  “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蕊娘的声音继续微弱了下去。

  思思帮她盖好了被子:“懂的,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夜,更暗了,蕊娘房中的微微灯火终于熄灭了。

  雪停后,周府在办丧事,遵照遗嘱,蕊娘被埋在了桃花镇,枕着青山绿水,嗅着鸟语花香,那是她一辈子不肯离去的地方。

  镇子上的人都说蕊娘这一生,平安顺遂,富贵无忧,真是令人羡慕。

  只有一只叫思思的相思雀知道,那些只不过是些无关要紧的表象罢了,事实上,蕊娘的魂魄在一个无风的明月夜,被一只相思雀叼在嘴里,带去了千里之外。

  雁门关外,有个一直不肯离去的人在等她。

  在那里,她才是真正的快乐安和,叫人羡慕。

  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再也不用分开了。

继续阅读:第118章 装什么白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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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武林有点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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