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凡和父亲委身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靠温父走街串巷卖豆腐勉强度日,虽然家境贫寒,父亲却待她极好,凡是她想要的,必想方设法满足她。
温父不知师承何人,武功极高,温凡自小随父亲习武。
父亲不苟言笑,看她一日日地成长起来,日日让温凡铭记:学武为护身,万不可凌强欺弱。
十岁那年,温凡羡慕地看着同龄的男孩子纷纷进了学堂,这里地处偏远,人们思想愚昧,女孩子不能上私塾是不成文的规矩。
后来,她想到一个办法,偷偷躲在学堂外面的角落听课,不巧被那顽固的老夫子发现了,一通伦理道德将她骂的体无完肤,镇上的人也对温凡指指点点。
说她生来便没有母亲教导,不习女工,不擅花红,只知武刀弄棍,这会儿又要习字,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此这番,以后婚嫁实难。
闲言碎语传到温父的耳朵里,他默不作声卖了房子,带着温凡搬离是非之地,仔细挑了个好的学堂,送她入学。
温父什么都不说,但凡是为了温凡好的事,他都尽力去做。
02
时光荏苒,风风雨雨十几年,父女俩在新地方经营磨坊,过了一段苦日子,总算安稳了下来。
有时候幸福并不需要万贯家财,只要一处安稳,素食布衣,亲人为伴。
看着院子里挽了衣袖汲水的女儿,温父的目光里满是柔软,思绪飘到二十年前,这孩子也是可怜。
突然,温父心口一阵绞痛,嘴里满是血腥之气。他摇了摇头,终是挨不了太久了,生死皆是天命。
“凡儿,你跟我来。”温父唤了一声。
温凡爽快应声,随手在衣襟擦了水渍,快步跟了上去。
温父开了里屋的柜门,柜子正中间放了一只木盒,温父将木盒放在床榻上,示意温凡掀开。
温凡轻手轻脚地开了,便看见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剑,温凡惊喜地抬头看了一眼父亲,温父笑着点了点头。
“你不是一直想要把趁手的剑吗?这是爹爹专门找了人赶制出来的,你用时千万小心,刀剑无眼。”
温凡一整日都沉浸在得剑的欣喜中,并未发现父亲的不同,第二日一早去磨坊帮忙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只留下一袋银子和一张字条。
纸上寥寥几句,只交代了他已将磨坊全数变卖,所得银两皆用于温凡谋生。
即便父亲不说,他的下落温凡也能猜中一二。
这余下的路,终归还是要自己走的。
03
父亲曾同她说起过,温家祖宅在桃花镇上。
温凡走了一日,傍晚时分终于站在了桃花镇喧扰的大街上,对谋生的事一筹莫展。
往日虽苦,毕竟有父亲遮风挡雨,如今,父亲离开,深沉的落寂和茫然顷刻便泛上心头。
暮色四合,温凡踢了踢街上的石子,在青色石板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温凡心生一计,俯**捡起那枚石子,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起来:
小女来贵地投亲,谁知亲人早已搬离,盘缠已用尽,有一身武艺傍身,可为人保家护院,不求金银钱财,只为果腹,求个下榻之所。
温凡虽生性喜动,不似女儿,却生了明眸皓齿,娇憨可爱,哪里能逃得过纨绔子弟们的眼睛。
两个青年为了争抢她在街上大打出手,看得温凡目瞪口呆,正想找个机会溜走,却见旁边走过来一个清俊的公子。
“两位,这样争执不下也不是办法,不如问问这位姑娘的意思。”严松公子面容苍白,说了几句话开始咳嗽起来。
人群也纷纷起哄,让温凡选一个。
哪一个也不是好的去处,可现下这光景,逃也不易。
正在这时,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丫鬟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看清来人,瞧热闹的人都纷纷散开,那两个纨绔子弟也悻悻离去了。
严松见到来人,恭顺地施了礼,喊声伯母,又连忙向她引荐温凡。
妇人将温凡仔细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松儿举荐的人,定是极好的。”
这话虽是说给严松听的,那夫人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温凡。
温凡一看这阵仗,心知这便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便给这夫人磕了头,求她赏自己一口饭吃。
04
就这样,温凡成了阮家大小姐的护卫。
转眼过了半年,阮小姐她性子温柔恬静,待温凡亲如姐妹,心爱的东西都拿来与她分享,连阮家的下人对她也是礼遇有加。
所以,当阮小姐告诉温凡,阮老爷硬要将她与心上人拆散,逼她嫁给病秧子严松时,温凡想也不想地就要替她分忧。
“你快别哭了,不就是嫁人吗?我替你,我来嫁。”
阮家小姐闻言一喜,又生生收住,手掩在衣袖下掐了自己一把,疼的眼泪直冒:“这如何是好?”
“不妨事,我既无心上人,又有武艺傍身,只不过换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何况他久病亏虚,等他归西了,我自行离开就是。”
“严家只与阮家有婚约,又没说哪一个,你父母不知所踪,不如让母亲认你作义女,这样名正言顺,也不用小心翼翼冒充我……”
温凡有片刻失神,但旋即笑了:“我温凡何德何能……”
05
一月后,严家迎亲的队伍走过长街,红妆十里,八抬大轿所经之处,行人纷纷驻足,礼乐声中夹着人们的赞叹。
花轿内,温凡泪流满面,如今她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出嫁了,可是送她上花轿的,却不是父亲。
震天的鞭炮响起,温凡缓缓踏出花轿,严家公子伴在身旁。
虽人人传说他是病秧子,但温凡那日与他的一面之缘,便知他心善,且又生得端正,家境殷实,只身子瘦弱了些罢了。
温凡私以为,阮小姐的挑剔,却成就了她的一桩好姻缘。
但她不知道的是,阮小姐与那严松本就是旧相识,那日严松与温凡初遇,只一眼便被温凡娇憨灵动的形态吸引。
阮小姐并没有被逼婚,替嫁不过是她为了成全他俩的一桩小计谋,也是圆了母亲的心愿。
婚后,严松待温凡体贴宽厚,于温凡来说,实在不失为一桩美事。
06
阮府安静下来,新房里下人们整理着杂物,阮夫人坐在喜榻之上,拿着一方白色的手帕,久久不能回神。
进门的阮小姐看见这一幕,急道:“娘,你怎么又把它拿出来了,快把这东西收好,莫要叫爹爹看见,以爹的性子怎会善罢甘休。”
阮夫人笑了笑:“我儿,这次你真是帮了为娘的忙。”
阮小姐伏在母亲腿侧:“严松和我是挚友,我也早就将温凡视为姐姐,能为他们牵线,看到他们结了连理,我倒是很欣喜。能让母亲和姐姐相认,给姐姐多一个靠山,母亲开心,我也很开心。”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阮夫人才缓缓开口:“初见时,我就知他是我的劫数,你外祖不同意我们的事,处处打压他,几次生死与共,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以死逼迫他带我远走高飞,他确实带我走了,我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这个人……便是温凡的父亲吧?”
阮夫人自顾说了下去:“那日遭人埋伏,他们父女坠下悬崖,只留我一人独活,如今才知当年的事是你外祖设计,他为断我念想,只说他二人尸骨未存,让我节哀。”
“那处荒山常有野兽出没,我那时悲伤过度,竟没想过他们命大,幸免于难……”
几日之后,阮夫人的贴身丫头匆匆踏上了台阶,阮夫人整了整衣衫,唤她进来,丫鬟跑进屋里附耳与阮夫人:“素罗巷那位……去了。”
阮夫人心中一阵悲痛,吩咐丫鬟安排他的后事。
07
温凡半夜从严府后门出去,一直走到镇子西南角的后山上,借着冰凉如水的月光,找到了那座新坟,温凡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爹,便直直跪了下去。
一壶酒下去大半,温凡同父亲说了些有的没的,擦了擦泪:“爹,如今你可心安了吧?我嫁入严府,夫君待我极好,也无人给我委屈受,你为我筹谋的这桩婚事,我很喜欢……”
早先,父亲病入膏肓,却装得没事人一样,是温凡在医馆发了狠,若是那先生不告诉她实情,就将医馆砸了了事。
先生虽受温父托付,却感念温凡孝心,还是将他的病情和盘托出。
再之后,温父离家,却暗地里指引着温凡前往桃花镇,又托了阮家夫人相助。
起初温凡并不知晓阮夫人是她母亲,只是哪一家会对一个看家护院的小丫鬟如此重视?
温凡又想起阮夫人初见她那日,眼里的温情,以及之后的日子,对她的照顾和柔情,渐渐起了疑心。
直到她无意中,在阮夫人房间发现了父亲留下的手书。
“一别经年,你可好?本不想扰你,可我命不久矣,凡儿无人托付,待有一日你见了一个女娃愣头愣脑,非要与人做护卫,那便是凡儿,你定会认出她的,她那么像你。
不必寻我,此生遇你,已无憾。”
酒壶见了底,温凡伏在父亲坟头,白月光浅浅撒下来,遍布温凡周身,仿佛是父亲轻轻抱住了她。
当年她尚在襁褓,父亲坠崖时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后来,他自知大限将至,又耗尽心神为她筹谋生路。
温父穷极这一生,也不过短短几十载,自温凡出世那日起,他所思所做,无一不是为了女儿能过得快活些,这份心意,未启于齿,却深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