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眼前模糊缥缈。苏喵好似看到了久违的白昼,素未蒙面的地狱使者踩着铮铮低沉的步子,徐徐向她走来,弯腰,邀请式的伸出了手。
数米高的铁门被推开,刺眼亮白的光照在她脏兮兮的脸颊,地狱使者年纪不大的样子,一双冷冥的眸子漂亮的让人嫉妒,黑色衬衫肃穆压抑,胸前的口袋嵌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皮鞋踏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喵最后的气力耗尽,阖上双瞳之际,隐约听到了陌生男人恭敬的禀告:“少爷,是苏家的人。”
——
台风发了疯似的呼啸,操场上的篮球架子,拦腰折断一个,倒地三个。
顾宸迎着疾风骤雨,关上窗。
苏喵从书包的夹层拿出一包纸巾,递了出去。
顾宸接过,抽出一张,擦拭着打湿了的袖口,衣襟。
顾宸开着手机的手电筒,桌上的一束光亮映着苏喵的五官侧颜,“顾宸,你那天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纸巾擦了个大概,顾宸扣上袖扣,口吻清淡平静,“那天是我母亲祭日。”
光线熹微淡薄,苏喵看不清顾宸眸底的情绪。
苏喵道:“我是苏家人,你可以选择不救我。”
苏家顾家不睦是上辈子老人们攒下的积怨。具体原因苏喵不知,但豪门公子哥之间的恩怨左不过就是女人,金钱。
顾宸扯了扯半干的衣襟,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
想起有个视频会议,他拿起手机,一看,右上角的电量不多了,如果待机视频,估计支撑不过半小时。
念及小姑娘留下了病根,怕黑。
顾宸少有的不计后果,掐断网络,基本上算是与世隔绝,没人能联系到他。以至于,温沫儿父亲为了给女儿求情,急忙打来的夺命连环call,一个也没通。
苏喵凝视着那束冷白的光芒,眼睛一瞬不瞬,眸光紧锁,好似能寻到什么东西能让她心安。
被暗无天日的关了四天三夜,小苏喵心里埋下了阴影。
她怕黑,很怕,很怕。
苏喵生来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梗着高傲的天鹅颈,上可怼天,下可怼地,停留在地面,可怼空气。无论遇到何等胆寒可怖的事,眼皮一挑,未有半分畏惧。
少有人知,她畏惧黑,似有一块静谧毫无生气的黑布,遮住她的眼眸,同时也蒙了她的心 。那种不知所措的慌张,苍白无力的绝望,随时都有可能陨落的不安无可舒缓一二。
夜晚入睡,即便隔壁侯着保安和佣人们,随时待命。但苏喵卧室的地灯,廊道的侧灯必得是亮着的。
只有这样,闭上眼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究竟所处何处。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一切。
只有这样,那种被压抑的人难以喘息的遗弃感方能淡一些。
稀碎的尘埃如同毛绒,缥缈在湿妗妗的空气中,簌簌落下。
黑洞洞教室被无限放大,感官出奇的敏感脆弱。眼前那束光是一把绳索,死死的抓着它,不放手,似这样,方不会跌那入深不可见的渊潭。
由远极尽,光束落在苏喵的掌中。苏喵伸出手,触碰那沫温热灼光,真切,铭心
——
小苏喵再次醒来时是躺在顾宸的车内。
苏喵睁开眼,入目是一个年岁相仿的俊俏少年,模样周正可人。只不过,他正拿着刀……看着……自己。
迷迷糊糊中被灌了一些牛奶,苏喵胃里有食,手脚也有劲了。
陌生男人手持利刃,对着自己意图行凶,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反抗。
苏喵瞬间清醒,为了护住小命,徒手夺刀。
顾宸也不明白小姑娘怎么了,睁开眼睛之后,就苦大仇深的样子,凶巴巴的朝自己扑过来。
饿昏头了?
被绑匪吓傻了?
锋刀无眼,保镖们忙上前制止红了眼的苏喵。
顾宸眸底冷冽的扫了一眼冲上来的保镖。
他还没有弱到需要别人帮忙去对付一个体力不支的小丫头。
众人会意,恭敬的退下。
七月十号,顾夫人的祭日,顾宸前来祭拜。不巧,因为多日的暴雨,引发山体滑坡,来时的公路段塌方。
无奈,司机选择了绕路,墓地修在山顶。车队途径山脚下的废弃工厂时,看到门口站着一群魁梧的保镖,拿着汽油四处泼洒,大门旁边的树下隐约躺着一只粉色的书包。
顾宸自认为不是善心大发的救世主。本也不想多管闲事。
但是那天祭拜母亲之后,他心情很差。差到,目光所及,皆不是顺心合意。
顾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优雅知礼,待人亲厚。
顾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先顾夫人祭日的当天,全家上上下下百余口的餐桌上见不到酒肉,一律吃素。
规矩是顾宸订的,顾东远对发妻心里愧疚,也就默认了顾宸的做法。董文淑作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小三上位,没有资格反对。
吃素的规矩行了十多年。身边的人都深知顾宸的原则——生母祭日当天,不可见血腥。
出于对母亲的缅怀,顾宸破例施以援手。
绑匪们根据上头的命令,对苏喵动手,录了一点苏喵被刺伤的视频,恐吓苏家。
但是,几个小时后,他们再次接到消息——撕票。
大概意思就是BOSS和苏家条件谈不拢。而且,苏家偷偷报了警,被发现后,绑匪头子坐不住了,打算速战速决。
收拾干净人质后,BOSS给他们些钱去东南亚躲几年,等风声过了,想办法让他们再回来。
绑匪们也是娘生爹养的血肉之躯,亲手杀害一个年幼的孩童怎能下的去手,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绑匪们围着一圈,盯着地上的打火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左右为难之时。
正巧,顾宸带着人出现,本就不想杀人的绑匪们先是一愣。再者,他们相较于顾宸的职业打手,被打的抱头鼠串,占不动半点便宜。
众人本就于心不忍,不想给自己扣上杀人犯的帽子。更何况,顾宸的人下手真黑,拳不虚发,招招直中要害,绑匪们被打的鼻青脸肿。
顾宸的保镖们撬开铁锁,打开那扇重百斤的铁门,顾宸看到了一个女孩,头发乱蓬蓬的,白色的裙子满是泥垢血气,面色很差,气息微弱游丝。她很安静,睫毛浓且翘,脸颊粉嘟嘟的,瑰色的头发卷曲好看,白皙的鼻尖抹着泥巴。
门拉开的瞬间,素来无情冷鸷的人沾染上了世间最牵扯人的情愫。
从那一刻开始顾宸的生命中多了一抹色彩,不淡不浓,不妖不艳。却是吞下了一口手艺精湛的高级酿酒师傅酿造的高浓度烈酒,入喉火热,沉至心扉,久久难以弥散,麦香因子挥散入百骸,沁的初尝的人而儿晕乎不识东西。
小姑娘苍白的唇低声梦呓,伤口的痛钻心的不适,昏迷中,嘴角抿成线,秀气的眉头不安的紧锁。
很美,很惹人怜惜。像极了蒙了尘的洋娃娃。
让人心生私念,惹人想把小姑娘带走,关起来,据为己有。
顾宸拨开小姑娘额角的碎发,目光深邃沉重的打量着她伤楚。
极强的制止力如同被山洪冲溃的堤坝,不堪一击。神经根根段崩裂,最后一根,似拉满的弓弦,刹那间,即可毁于一旦。
他似中了蛊,被下了毒。右腔里好像有一只手,搓捏着,无情的撕扯着,发了疯的蹂躏着,很痛,痛的让他呼吸不畅,思绪混乱。
垂眸,顾宸眸光凝滞,他愣住了,不知所错。视线落在痛源,那不偏不倚,正是心脏的位置。
顾宸本无心理会这些屁滚尿流的杂碎,大手一挥,放走了他们。
但是,现在,他后悔了。
想把这些脏东西通通抓回来,跪在小姑娘面前忏悔。然后,他亲自动手,将她身上遭受过的种种,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