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夏前夕,年轻的太子正与芃凡等下属核对最后的交接工作。
宫婢进来通报,道:“殿下,十皇子求见。”
南钰回头应了一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潋滟流光,长年如深潭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
芃凡却忿忿道:“他还敢来?虎毒尚且不食子,兰妃向陛下进言岂能少了此獠挑拨。”
“芃凡姐姐怎地血口喷人哪?”
人未到声先至,嗓音清朗干净。
“辱骂皇子,按夏律当处何刑?姐姐该比我清楚吧。”
一阵刺鼻香风袭过,南知熹着一袭如火如焰的锦袍衣衫,手持折扇,不请自来。
一眼望去,那张脸竟与自己兄长南钰几乎如出一辙。只因着尚是少年,更多几分柔美。
南知熹正欲拿折扇挑起芃凡下颚,“多日不见,姐姐真是愈发明艳动人了。”
南钰微沉着脸道:“东宫还轮不到你来耍威风。”
南知熹含笑停手,看向南钰,“九哥真小气。你日日被美姬红颜服侍,吝惜赐下名分便罢。如今即将离夏,送两个庸脂俗粉给弟弟也舍不得?”
芃凡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着牙退到一边。
南钰略一示意,几名五大三粗的侍卫立刻上前欲架住南知熹。
“放肆!你们敢动我?南钰,你都快被撵出南夏了,还敢嚣张?如今人人惧怕与你扯上干系,你若识相点,就跪下来求我。说些好听的,没准儿我能劝劝母妃?”
此言一出,殿中原本隐忍的门客皆是怒意勃发,只等南钰一声令下。
南钰冷冷道:“你想要孤跪下求你?”
“是!”
“孤从前待你不好?”
南知熹持扇的手一僵,“……好。”
“那是孤哪里对不住你?”
南知熹冷哼一声,“谁稀罕你装模作样的好意?太子殿下一向‘忍辱负重’,怎么今日不能为了前程,对自家兄弟跪上一跪?我虽讨厌你,却也不是信口诓人的无赖。”
南知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以及远胜其余异母兄弟的快意。
南钰默了默,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曾经,自己生死相依的兄弟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不是……不是我的兄弟。”
“把他轰出去!”
南知熹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南钰?南钰!你敢轰我?”
侍卫们毫无尊敬之意,无视十皇子的破口大骂,一路把人抬出了宫门,随便往地上一撂。
南知熹狼狈地摔了个屁股蹲,起身再想进时,大门砰地紧闭。
芃凡随着侍卫出来,欲回殿中时被乐鑫拦住了。
芃凡正在气头上,愤愤不平道:“师兄拦我干嘛?我得再劝劝殿下,万不可就此坐以待毙!”
乐鑫道:“没瞧出来?他对南知熹母子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终。”
“师兄的意思是…”
“入燕已成定势,咱们得尽快找好下家。”
芃凡原本微有喜意的脸瞬间阴沉。
乐鑫好似没看见,自顾自道:“实不相瞒,烨王、宁王及其他各路王公早在私下展开调略,到时咱们将知晓的东宫密辛作为投诚献上……”
“啪--”
芃凡忽然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打得乐辛半脸发麻。
“殿下他待师兄你不薄!他还没走呢!他还没败呢!你就急不可耐地投奔他曾经的敌人?”
乐鑫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舔了舔嘴角,有些咸腥。不禁心道,臭丫头下手也太狠了吧。
乐鑫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良禽择木而栖。难道你看着师兄如同那些不识抬举的官员一样,被流放贬谪甚至被杀害,就高兴了?”
芃凡理屈,“但境况还不到……”
“南钰回不来了!连他同母所出的亲弟弟都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我们算得了什么?这不叫背叛,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是……”
“看在同出法家的份上,师兄才提早告知。太子能给我们的,烨王殿下一样能给,还会更多。”
“烨王胸襟广阔,有海纳百川之量,岂是南钰那刻薄小人能比?”
芃凡神色从犹豫逐渐变得阴沉,没想到乐鑫竟隔空拍起了烨王马屁,吹得比宫里娘娘身边的太监还动听。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想到这,芃凡再忍不了,厉声呵斥道:“够了!你,带着你的一帮子狐朋狗友投奔你的烨王殿下去吧。”
乐鑫毫不手软,反击道:“我等皆为法家名士,师妹,难道南钰对你施点小恩小惠,你便真把自己当成卖身的使唤丫头了?用你那不多的脑子好好想想,他若真有心,岂会至今都没推你入朝?不说花穗、金月,连东宫那些资历、天赋远不如你的女门客也能后来居上,变相踩你这干杂活的脸!你就没点自知之明吗?”
乐鑫刻薄之言尽出,辱得芃凡抬不起头。
她含泪,蓦地向前伸出手,狠狠推了乐鑫一把。当事人一时不慎,向后趔趄了两步。
“殿下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你--”
“乐鑫,你我同门情谊就此断绝。我没你这样的师兄。”
“我芃凡便是流放千里、粉身碎骨,也定要让你们这群小人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芃凡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残泪,转身跑了。
乐鑫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
随即嗔怒道:“哼!不识抬举!”
白日十皇子才闹了一遭,未及两个时辰乐鑫大人便带着一众门客请辞,听说转头就投靠了烨王。
另外,芃凡大人不知所踪。
到了晚上又逢暴雨将至,狂风大作。
道道白光划过天际,雷鸣隆隆传来,仿佛要把天空撕裂。
窗子被震的啪啪作响。
每到雷雨天,南钰便格外喜怒无常。绝不敢有人在此时候着,几乎已经成了东宫众所周知的秘密。
更不必说当下人心浮动的时刻。
燕羽走进书房时,年轻的太子正孤零零地靠在桌案前小睡。
皱着眉头,极不安稳的样子,唇角却有些微笑意。
“殿下?”
南钰睁开惺忪的睡眼,梦中一切仿佛过眼云烟。
南钰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
强忍着不耐烦的情绪道:“你怎么来了?”
燕羽狐疑,“不是殿下传召?”
南钰垂眸,默了半响,才终于从飘荡在远方的思绪中找回来。
他刚才竟有些忘了,现在的东宫不是曾经的那个东宫。
南钰道:“临行前有些事与你交代。”
燕羽道:“我已听乐鑫大致说过‘诈降’一事,这太过冒险!乐鑫重利,旁人亦不乏追名,且诸王皆非易于之辈。殿下如此冒险,就不怕彻底毁去东宫根基?”
“沙里淘金,我只要真金。”
燕羽担忧道:“此举历时太长、变数太大,或许会逼退不少本可以站在我们一方的势力!”
“一群墙头草,不必放在心上。”
南钰又交代了些东宫之后的安排便欲赶人,梦中的场景不断回环重复,他今日的心绪着实不稳定。
“燕羽,你退下罢。”
燕羽道:“请恕燕羽难以从命。”
南钰道:“你想跟随在外?”
“是。”
“准了。但你想清楚--此刻离开朝堂,往后再想被我那些兄弟重用就不容易了,我亦无法笃定来日还朝。”
燕羽道:“殿下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十一月十六,南钰的生辰。
燕羽含笑跪下道:“来得匆忙,不曾备下厚礼。但燕羽已想到一个最好的礼物。”
“哦?”
“绝对的--忠心!”
言之,燕羽遂取出随身携带的短箭。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箭矢已拦腰折断。
“今谋士燕羽,愿终身誓死效忠太子钰。择不悔,事无怨。如有违背,愿如此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