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宣平侯府,远远便见一抹暗红华服身影,独坐在池旁。
玉盂里装着细碎鱼食,那儒雅的中年男子,修长手指随意朝水面轻弹,惹得锦鲤儿互相争抢着。
亲随悄然走近,单膝跪地,抱拳禀报道:“候爷,孟丞相有请。还有几位大人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云舒在哪?”
亲随默了默,道:“小侯爷还是老样子,看方向应是阆江阁。”
池边一阵缄默。
半晌,宣平侯揉了揉额角,幽幽道:“或许,是该给他定一门亲事了。”
--“大燕历宣和十三年,贺兰阀贵女贺兰霁雨,与南夏惠安侯谢云舒,共结两姓之好。”
--“摄政长公主拓跋煜宁,念与其姑侄多年情分,特尊为一品王姬,赐名‘成安’。”
长公主亲自拟旨,一锤定音,再无反悔机会。
贺兰霁雨木讷地坐在毛毡毯上发呆,挠挠头,爬了起来,眼泪早就哭不出来了。
还记得当年姑母问她,将来想选什么样的驸马。
她答,无论好坏,将来的驸马都要她自己选。
姑姑听后,反倒畅然大笑,半开玩笑道:“阿霁这般强势,只怕选中的人不敢要你呢。”
“哼,要阿霁的男子多着哩。”
贺兰霁雨气鼓鼓地瞪着殿下的华服公主,然后悄悄看了看一旁的太子表哥。
贺兰霁雨想,他一定会要她。
结果拓跋亦忱没要贺兰霁雨,甚至自二人关系暴露,到她最终远嫁他国,再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哪怕一次。
在她将要离去时,她的发小赫连穆霏,冒着与长公主生出嫌隙的风险,还是来了。
那时,赫连穆霏眼中的阿霁,瘦弱的肩膀被重重叠叠的盛装压着,柔软的发丝上缠着繁复华丽的凤冠。
腰肢纤细,拥雪成峰,浑身透着股子别样的风流。
唇瓣却抿得很紧,面色异常苍白,毫无血色。
待贺兰霁雨抬头看她时,她迅速地将一块通体透亮的玉佩,塞到了贺兰霁雨的手里。
“阿霁,收好玉佩,将来到了南夏,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她的声音十分虚弱,沙哑得几乎不成语调。
贺兰霁雨低头看了一眼玉佩,是枚雕成麒麟模样的半月形羊脂玉。
赫连穆霏说完,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呼出口气,走了。
走得拖泥带水,时不时回过头来。
身影像把钝刀,割着、磨着贺兰霁雨的心肺。
傍晚的时候,送亲的队伍赶到了一个小镇——清河镇。
大部分大燕铁骑驻在了镇外,只有一些贴身侍卫,跟着贺兰霁雨她们进了镇子。
镇上的闲杂人等早就被先头人员清了出去,本镇的百姓无事也不得在街上闲逛。
整座镇子静得出奇,死气沉沉,一丝一毫的响动都没有,只有一两群乌鸦抖落着翅膀,呱呱飞过头顶,街巷里可以清晰地听到,马蹄踢踏石子路的回声。
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已经被清了出来,连掌柜和小二都被集中到一起被看管起来,住宿饮食一概不准他们插手。
赶了一天的路,饶是那马车已经足够舒适,还是颠得贺兰霁雨头昏脑涨。
直到坐在这间整个镇子上最好的客房里,贺兰霁雨还是觉得有些眼前有些晃动,分不清到底下车了没有。
贴身宫女婉婉拿了软枕,给贺兰霁雨垫在背后。
其余宫女四下忙活,或者及时地给贺兰霁雨揉腿,或者收拾简单的用品。
贺兰霁雨静静地倚在床上,冷眼看着眼前忙活的几个人,不知道哪个会是披着羊皮的狼,直到另一名贴身宫女素素,上来打断了贺兰霁雨的思绪。
“殿下,劳累了一天了,晚上早些歇息。”
贺兰霁雨颔首,吩咐道:“天也不早了,你和婉婉二人留下伺候便是,别的人都先下去吧。”
其余的宫女退了下去,屋里只留下了三人。
“把门窗都关好。”
素素二人关好了门窗,抱了被褥就要在地上打地铺,一个人守床,一个人守门。
贺兰霁雨见状,思量一二,道:“算了,你们也别睡地上了,天气够凉的,别受了病,在我旁边睡下吧。”
婉婉急忙道:“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叫你们过来就过来,这床榻睡你我三人绰绰有余。”贺兰霁雨道。
二人见状也不敢再多说,只轻手轻脚地过来,在床角处躺下,尽量靠边,生怕碰了贺兰霁雨。
贺兰霁雨一笑,不再理会,闭了眼休息……
当贺兰霁雨再睁开眼时,看看床角,果然,早没了那二人的身影。
贺兰霁雨爬起来,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侍卫的惊呼,“有刺客!”
贺兰霁雨一愣,侧耳听着什么,外面的叫喊声越来越大,还掺杂着侍卫的惨叫声。
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她害怕了,她不想和陌生人联姻了。
想跑路,趁现在,再好不过。
千载难逢的时机!
贺兰霁雨倏地跳下床,急忙扯过一件外衣套上,把随手准备的包袱背上,就往外跑。
还没出门,又想到了什么,把包袱扯下来扔回到床上,鞋也丢在地上,屋中央一只,门口一只,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刀光剑影,血光满天。
贺兰霁雨顺着墙边往下溜,那些侍卫和黑衣的刺客,倒没有人注意到贺兰霁雨,但客栈外也都是侍卫。
贺兰霁雨估计跑不出去,一咬牙,干脆赌一把,摸着侍卫们住的小院就进去了。
众人不在院里。
刺客和侍卫在屋顶上打得正欢,噼啪作响,还有些人影,楼上楼下,跳来跳去。
像贺兰霁雨这样,老实地顺着楼梯往上爬的人,倒没有人管了!
贺兰霁雨摸进南夏御林军统领方成的主屋,尔等此次护送贺兰霁雨入帝都,住的屋子果然收拾得和一般客房不同。
贺兰霁雨环顾四周,没错了,这就是方成那厮的卧室了,床上的被褥都没有打开。
贺兰霁雨奔着床底下就去了,一缩身子,躲了进去。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贺兰霁雨趴在床下,只觉得身下的砖地,透心的凉。
她暗自琢磨,唉!应该拖床被子来的。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屏住了呼吸。
门被推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透过低低的床幔,贺兰霁雨只能看见两双黑色的官靴,其中一双甚为精致,靴侧还缀了玉石,镶了金边。